飛機失事時。
所有人都哭著給最愛的人發最後的消息。
我點開死對頭的對話框,激情輸出:
「尼瑪的腦袋上長倆窟窿,死瞎子看不出我喜歡你嗎?
「上次裝醉讓你上你不上,活該,後悔也沒用咯。
「老子人生要重開啦——」
1
身體在極速下墜。
缺氧讓意識逐漸模糊,力氣盡數從身體里流走了。
劇烈顛簸後,手機滑落,我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抓到了什麼柔軟溫熱的東西。
奇怪……飛機上有這種觸感的東西嗎?
一片死寂的機艙里,一道聲音兀地響起。
「喂,你要抓到什麼時候?」
怎麼還有人在說話……明明,大家都已經休克了。
「聾了?噢……不想放手?」
又來了。
這次更近,更清晰。
還分外耳熟。
大腦遲鈍地反應過來,啊,是那個人的聲音。
剛剛我還在他的消息框一通激情輸出,此刻氣勢全無。
最後關頭不得不承認,洒脫是假的。
其實我非常不甘心,不甘心到出現了幻聽。
只是這聲音……怎麼有種久遠的感覺?
帶著點讓人懷念的少年氣。
我用渙散意識費勁地想啊想,突然感覺手臂被拽了一下。
像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面,喘上氣的瞬間我猛然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輕挑的眉梢,恣意張揚的笑意,帥得很有攻擊性的一張臉。
斐熾。
霎那間,流失的五感嘩啦啦灌回身體。
盛夏蟲鳴沸反盈天,木地板在陽光下沁出些許醇厚味道,汗珠從額頭慢慢淌下。
以及,我正抓著斐熾的手。
這是,幻覺?
「林以嘉,你該不會也要和我告白吧?」
不是幻覺。
我愣愣地收回手攤開掌心,皮膚之下是健康的淡紅色,脈搏強勁。
握緊,鬆開,握緊,鬆開。
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真傻啦?嘖,讓你死讀書,真成書呆子了。」
我抬頭,看到了斐熾校服上的藍色。
這是 2016 年的夏天。
這一年,我高二,斐熾高三。
2
我倆一直很不對付。
我厭煩他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
他嫌棄我太死板沉悶,了無生趣。
偏偏他的親弟弟斐桉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總是放學來他家寫作業,像今天這樣。
「真噁心啊。」
斐熾散漫地倚在窗邊,嗤笑一聲。
我順著他的視線向下望去,樓下小花園裡,斐桉正在被人告白。
被一個男生。
斐家三兄弟里,最小的斐桉最花美男,追求者很多。
「死同性戀,還跑人家家裡來,噁心死了。」
斐熾側過頭,視線直直地看向我,嘴角勾起譏諷,「對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表情玩味,眼神卻很認真。
認真地等著我的回答。
十七歲的林以嘉就算看不慣斐熾,在這個問題上也會表示認同。
但此刻這副軀體里的,是二十五歲的靈魂。
八年,我們經歷了很多。
我對他從討厭,變成喜歡,喜歡到臨死前想到的人只有他。
不想違心。
於是我搖搖頭,「不懂。」
斐熾愣了愣,表情莫名沉了下來。
「嘁,書呆子就是沒勁。」
他的背影看起來相當不爽。
我杵在原地看著他離開,有些茫然。
無法確定這是穿越還是重生。
不過不管哪個,都代表二十五歲的我已經死了吧。
斐熾得知我的死訊時,會是什麼心情?
會愧疚嗎?
畢竟我坐上那架失事的飛機,是為了趕去參加他的訂婚宴。
3
十八歲的斐熾還沒有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正在為我接不到他的球而惱火。
「年級第一這種球都接不到,我特麼就差喂你拍子上了,兩個眼睛是擺設啊?」
吼得我鼓膜疼。
不知為何,那種瀕死的感覺依然縈繞在身邊,我好像還在飛機上,大腦時不時暈眩。
我放下網球拍。
「不打了。」
斐桉過來打圓場:「別和我哥一般見識,他嘴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的,斐熾對所有人都沒好臉色,經常無差別語言攻擊。
但對我尤其。
坐在長椅上發愣,一瓶水突然被丟到腿上。
我沒接住,水瓶又掉在了地上。
「嘖。」
斐熾彎腰撿起,重新遞過來。
「喝點,臉色白成這個樣子,我都怕你死過去。」
見我不動,他罵罵咧咧地收回去擰開,強勢塞進我手裡。
「祖宗,等我喂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只能順從地抬手,喝了一口。
西柚味的。
甜絲絲。
他表情緩和,一臉這還差不多。
接著拿開我的拍子在一旁坐下,懶洋洋地看著球場上兩人有來有往對打。
「昨晚又是凌晨睡的?做你那破卷子是不是?」
我家和斐家是鄰居,我倆的房間只隔了一條花徑,近到他在窗邊換個衣服,我一抬眼就能看見。
「少做一張早點睡不行麼,你的年級第一就靠那張卷子吊著是吧?」
說話真難聽。
我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向來對斐熾不客氣。
你很想看我落榜?
按理,我應該這麼回嗆的。
可一張嘴,話語在喉間哽住。
出聲時變成了:「你在關心我?」
話音剛落,斐熾瞳孔驟然一縮,猛地站直身。
「放屁!」
他丟下一句話,匆匆回球場。
失了魂似的,斐桉的發球,他一個都沒接到。
我慢慢把瓶蓋擰上,心臟不受控地突突直跳。
回到過去,是不是上天想讓我扭轉遺憾?
或者說,讓我看到一些曾經忽視的東西。
比如剛才的對話,年紀尚小的我只覺得被針對,被嘲諷。
完全不會想,斐熾是不是在傲嬌嘴硬。
我捂住胸口,深呼吸按捺下澎湃的狂喜。
斐熾又跑了回來,聲線繃得很緊,「我靠,身體不舒服?」
「沒有。」
我搖頭。
日光炫目。
人生再來一次的話,我和斐熾……
4
懷揣著對第二次人生的無限憧憬入睡。
然而一覺醒來,看到的是大學宿舍的天花板。
我以為我看錯了。
閉眼,再睜開。
還在宿舍。
我躺著沒有動。
一個不願相信的想法如濕冷苔蘚緩慢攀上身體,大腦嗡鳴,血液一點點涼透。
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
是臨死前的走馬燈。
命運並沒有優待我,奇蹟也沒有降臨。
我依然朝著既定的死亡,什麼都無法改變。
斐桉叩了叩我的床板。
「下午下了課直接去我家。」
僵硬地按亮手機,螢幕上的提醒事項寫著斐桉生日。
我永遠記得這天。
斐桉的生日過到一半,整片別墅區突然停電,左等右等搶修遲遲沒結束。
我摸黑回自己家,斐熾跟在我身後送我。
「你也聽到了吧?」
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對話。
「他倆偷偷摸摸親嘴了。」
我拉開門,在玄關蹲下身摸索著換鞋。
「很正常,他們是情侶。」
斐桉大一就脫了單,對象是室友,關係很穩定。
我早就習慣他們時不時旁若無人的膩歪。
斐熾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倚著門,看不清表情。
「林以嘉,我記得你初吻還沒畢業吧?」
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發展。
接下來,我應該羞憤地反駁:「那又怎樣,要你管。」
然後他大發慈悲地說:「真可憐,要不你求我?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幫你一下。」
他說的幫,是把我按在牆上親,直到供電恢復,燈亮了才停下。
事後他解釋,那晚天太黑了,感官情緒被無限放大,又被斐桉那對的黏糊聲響刺激到,一時衝動,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的心動得亂七八糟,聽到這話,墜得無聲無息。
為了掩飾失落,只能強裝豁達跟著附和:是啊是啊,兩個男生親一下沒什麼的,和親豬肉沒有區別。
回過神,這邊斐熾見我遲遲不吭聲,笑了起來:「怎麼,不好意思承認?」
「沒有。」我否認,「已經不在了。」
斐熾一怔,不可置信。
「和誰?你談戀愛了?」
問完,他又自顧自地回答,「不可能啊,斐桉說你一直單身。噢~你說幼兒園那次?那個羊角辮兒小姑娘麼?
「林以嘉,那算個屁的初吻,接吻當然要和喜歡的人……」
話音戛然而止。
斐熾有一點說的對,黑暗確實會放大感知能力,比如現在,我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瞬凌亂。
「嗯?」
很好奇他接下來會怎麼說,我佯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那初吻確實還在,有什麼問題嗎?」
斐熾沉默了。
良久,他磕磕絆絆開口:「那你需……需不需要我……」
「需要你什麼?」
他又默了默,深吸一口氣。
「聽到他倆這樣,你難道沒有一種衝動……也想接吻?」
我緊盯著他的方向,聽見自己說:「不想。」
其實很想。
但我也知道,不管我在這個場景作何選擇,都不會影響未來結果。
無意義又怎樣,我只想確認,這些年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單相思。
斐熾沒了藉口。
兩人陷入僵持。
我率先鬆口:「好吧其實有點想,但你也說了,這種事要和喜歡的人做才算。」
我是你喜歡的人嗎?
「你可以把我想像成你喜歡的人。」斐熾向我靠近,滾燙氣息壓下,「比如你社團那個學妹,你對她有意思吧?聽說單獨找她吃了好幾頓飯,還沒拿下?」
學妹?
畢業這麼多年,我幾乎快忘了這號人。
稍微回想了下,好像一起組隊參加過競賽,並沒有其他聯繫。
「猜中了?」
斐熾抬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莫名有點大。
「不是……」
上方突然響起輕微的咔噠聲,下一秒,視野亮了起來。
我不自覺閉了閉眼。
「燈亮了。」
斐熾定定地看著我,眸光深沉。
他抬手覆住我的眼睛,「沒亮。」
溫熱柔軟貼上嘴唇,緩慢地碾轉深入。
我想問他,曾經木訥遲鈍的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為什麼,我們都不能勇敢一點?
一切都太遲了。
我捨不得推開他。
等結束再問吧。
等這個吻結束,我要向他好好地確認心意。
那麼就算無法在一起,也沒有遺憾了。
可睜眼時,我已不在玄關。
同事扶著我往酒店房間走,身後傳來斐熾的聲音。
「怎么喝這麼多?」
5
「對方老總喜歡勸酒,根本攔不住。」
同事認得斐熾,將我交給他後便放心離開。
斐熾一手摟著我,一手開門插卡。
我將臉埋在他的肩頭,聞到了淡淡清冽香味。
「還能走嗎?」
我含含糊糊應聲。
「菜狗,酒量多少沒點數?」
他直接用身體頂開門,微微彎腰抱起我。
手臂很有勁,胸膛很緊實。
等他抱到床邊,我才開口。
「我沒醉。」
「啊對對對,你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