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站在原地,沈母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很快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那個,見微啊,今天知修的同事來看我和你叔叔,沒想到這麼巧。你去沙發那邊等一下,我再給你找一雙新的。」
她的語氣有些尷尬。
現下的場景需要她向我解釋,可長輩的身份又讓她無法完全做這件事。
「算了。」我扯著嘴角笑了笑,「東西送到了,我先回去吧。」
畢竟,因為我的到來,原本他們三人融洽愉快的氣氛也變得侷促尷尬起來。
說完,我將目光投向江月,「看上去我今天不該來。」
江月立刻低下頭,避開我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沈母握著我的手,有些著急,「什麼該不該來的,家裡又沒外人——」
這話並不合適。
所以說了一半,沈母的笑便僵在了臉上。
也是在這一瞬間,我突然發覺,沈知修怎麼可以和沈母這麼像?
一樣的語氣、一樣的心急、一樣的在面對問題時避重就輕。
沈母明知我早就見過江月,明知現下各方對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卻還要維持所謂的表面和諧。
如果一定要有人來打破這份和諧,那只能是我了。
於是,我緩緩將手中的東西放在茶几上,微笑著開口:
「阿姨,感謝您和叔叔過去對我的照顧,這是我為您挑的生日禮物,希望您收下,也提前祝您生日快樂。」
我頓了頓,指著其中一個紅色的禮袋,繼續道:
「這是上周您給我買的金飾,包裝、購買憑證都在,現在我將它們退還給您,也希望您能理解,再好的鎖,也鎖不住一顆已經飛走的心。」
「什、什麼意思?」沈母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做。
「我想原因很明顯。」我垂下眼,「如果由我來說您不理解,那我可以讓沈知修再解釋一遍。」
余光中,我注意到江月攥緊了雙手。
從始至終,我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沈母胸膛起伏著,連做了幾次深呼吸後,臉色還是有些難看:「你一定要這樣嗎,見微?」
我微笑點頭:「是的。」
畢竟我今天登門的本意就是如此,況且如今看來,也許我退回的禮,正是其他人最想要的。
我點頭示意告別,然後沒再關注屋內三人的表情,轉身徑直離開。
9
沈知修工作忙,我們訂婚時準備的東西並不多,現下倒是十分省心。
那天過去後,我和沈知修消息取消訂婚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
我趁沈知修科考結束前搬了出去,並將自己帶走的物品整理好清單,發給了沈知修,然後刪除了他。
沈知修還在海上,恐怕不能及時知曉此事。
於是,事情過去一周後,給我打電話的人就變成了沈母——也許是知道我不會和長輩撕破臉吧。
電話里,沈母言辭懇切:「見微,真的很抱歉。」
她嘆了口氣,「阿姨知道,你是個難得的好孩子,阿姨年輕時也戀愛過,能理解你的心情。阿姨想告訴你的是,那天江月的拜訪確實是誤打誤撞,因為你沈叔叔很喜歡她,兩家人也有交情,我一個做長輩的,就想著讓她進來坐一會兒,沒想到讓你誤會了。」
見我默不作聲,沈母以為我鬆了心思:「至於知修那邊,我了解這孩子,他和他爸一樣,人老實,只是有點念舊,他和江月已經結束了,真的沒有什麼了。」
沈母不愧為知識分子,面對我突然退婚造成的議論,她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還向我多做解釋。
或者說,是替不知邊界的兒子擦屁股。
「阿姨,事情到了這一步,您就不必再多說了。」我輕聲道,「我沒有怪您,相反,我很感激您對我的用心,但問題是出在沈知修身上。也許現在沈知修的確還未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不過很明顯,他和江月將來也會有很多共事的機會。」
我頓了頓,補充道:「我並非介懷過去,只是……不想自己的後半生都活在猜疑中。」
聽筒那邊沉默了良久。
緊接著,是一聲嘆息。
事到如今,我和沈家父母的話算是說盡了。
我說了句抱歉,便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發現手機上常出現各種未知聯繫人的消息,極盡挽留之辭。
無一例外,都是我很熟悉的、沈知修的語氣。
大約是他科考結束回到了家,開始借用身邊朋友們的帳號,試圖聯繫我。
除了許多陌生號碼外,沈知修甚至還借用了那位姚姓師弟的帳號給我留言:
【見微,沒想到那條朋友圈會讓你介意,請你回到我身邊,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
看來後來他也發現了,我和他同贊了那條內容。
我點開這位姚師弟的信息,果然發現那條動態已經被刪掉了。
多可惜啊,那不過是參會後的些許感慨而已。
我一直以為沈知修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但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不知那位師弟會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不過沈知修好像搞不清楚,我介意的並不是這些。
我知道沈知修會看到我的回覆,於是也借用姚姓師弟的對話框留言告知他:
如果再對我進行騷擾,我將報警處理。
做完這一切後,我將所有給自己發過消息的未知聯繫人一一拉黑。
這是我對沈知修最後的耐心。
10
我不知道江月是怎麼找到我的工作室的。
那天我正在籌划下一次攝影展,助理突然找到我,說是有一個自稱是我老朋友的人正在外面,想和我聊聊。
我放下手邊的事,來到會客室的時候,看到江月正在觀摩我的作品。
見我來了,她展顏一笑,「林見微,我說自己是你的老朋友,你不介意吧?」
我搖搖頭,「不會。」
先不說因為最近的事,她和沈知修在一起的那幾年仿佛我也親歷一般。
就以現在我和她之間的交談模式,在外人看來,倒也真的像多年未見、彼此間卻毫無架子的「老朋友」了。
我讓助理暫時出去迴避一下,並請江月坐下,示意她有話直說。
「其實你沒必要鬧成這樣。」江月給自己倒了杯水,「我承認自己後悔當初和沈知修分手了,但我沒想過撬走他。」
「是嗎,那看來我們想法不一樣。」我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在我看來,當一個人糾結要不要去做某件事時,那本身就代表著應該去做。
江月笑了笑,她先是環視了整個房間一圈,然後將杯中的溫水一口氣喝完。
做完這一切後,她突然開始自顧自地回憶起來:
「你知道嗎?其實沈家一家都是很好的人,除了沈知修,就連他父母都幫了我許多。
「我去 G 省讀研的時候,父母正好在國外。是沈知修媽媽為我打包的行李,也是沈知修爸爸開了一千多公里的車送的我,這件事,沈知修應該沒告訴過你吧。
「至於他自己,除了上學那會對我的關照外,如今我能成功入職 H 大,也有他來回奔走,幫我打點好關係的緣故。
「老實說,我當年太幼稚,和沈知修分手後沒多久,我就後悔了,他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但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回來後看到他已經跟你訂婚,我萬分感慨……但平心而論,我只打算和他做朋友了。」
說完,江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江月到底想表達什麼,只好道:
「我不是私人樹洞,如果你和前任有情感糾紛,請找專業的心理諮詢師。」
這句話似乎刺激到了江月。
她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林見微,你真的不懂嗎?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請沈知修吃飯,只是為了感激他幫我操心工作而已,去沈知修家拜見他父母也是同理——你為什麼要揪著不放、一定要和他分手呢?你知不知道,你和沈知修分手後,他有多難過?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我聳了聳肩:「所以,你心疼了?」
江月頓時啞口無言。
片刻後,她憤憤道:「還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結果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微微皺眉。
今日工作繁重,我本不想說太多。
畢竟我和沈知修已經結束,今後和江月更是連半點間接關係都不會有。
可面前的人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所以我若不把話說清楚,恐怕她今後還會再來打擾。
於是我走到江月身側,抬頭望著那幅作品,說:
「江小姐,我沒能參與沈知修的過去,所以格外看重我們的未來。沈知修的確很好, 但在我看來, 一段健康的感情應該讓彼此的心境更加平和,心態更加積極。如果思緒被對方牽動, 整日都與懷疑相伴,那相愛便成了一種折磨。
「我們都是需要用腦工作的人, 自然明白情緒穩定的重要性。我不希望自己因為沈知修患得患失、最後丟掉事業。
「你說我沒必要分手,從戀愛基本原則的角度來說,這或許沒錯。但在感情中,每個人的標準不同, 對伴侶所做事情的忍受程度也不同。
「至於你, 一個連異地都接受不了的人,為何要將一段隨時可能發生不忠的感情強加於我呢?
「江小姐, 你是位十分優秀的學者, 理應是懂得這些道理的,我不清楚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我和沈知修在一起, 於你有什麼好處嗎?
「難道說, 你自己求和無望,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享受這種橫在別人中間、擾亂別人心情的感覺嗎?」
聞言, 江月幾乎將手中的紙杯捏到變形。
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巴一張一合,想說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 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 大步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 走出會客室,看到助理一臉擔心地站在門外。
她雖聽不到我和江月具體的對話內容,卻也能看出我們之間發生了矛盾, 小心翼翼地問:「林老師, 我看以後還是別讓這個人進來了, 需要通知下保安嗎?」
「不用。」我搖搖頭,「她應該不會再來了。」
11
後來, 沈知修大約是瘋了。
他的產出一落千丈,多年來在圈內積攢的好口碑一日不如一日。
外人不知道他和江月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江月居然把沈知修利用職位之便安排自己進 H 大,以及他當初在有未婚妻的情況下與自己建立曖昧關係的事情曝了出來。
H 大的競爭十分激烈, 幾乎可以說是非升即走,沈知修因為作風問題被校方嚴重警告。
刷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我正在等候一家報社的專訪。
看來我想得沒錯, 一個情緒陷入極端負面的人, 是無法繼續自己原有事業的。
只不過承受這一切的人本來可能是我,現在卻變成了沈知修。
回憶起曾經與沈知修相識之初, 被他的意氣風發的樣子所吸引, 我只覺得一陣恍惚。
正當我感慨時,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
助理探了個頭進來:「林老師,他們那邊準備好了, 請您現在過去呢。」
我放下手機,展顏一笑:
「沒問題,走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