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明白,以沈知修的成就,他不乏追求者。
所以即便心情不自覺地糟糕到極點,我也努力勸慰自己,不要無理取鬧。
對於這段無疾而終的校園戀情,沈知修表現得很是誠懇:
「見微,這是我第一段、也是在遇到你之前唯一一段感情,過去不提是沒有機會,但如果你想了解,我將對你毫無保留。」
在沈知修講述的過程中,我不斷翻看著他的手機。
他和江月的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本科畢業後的第二年,此後二人的生活軌跡完全不同,的確沒有任何交集。
正如沈知修所說的一樣,像眾多因為種種原因遺憾散場的情侶一樣,這只是一段很正常的,有過甜蜜,最後不得已分開的感情。
沒有糾纏,沒有舊情復燃,我找不到任何生氣的理由。
於是我問他:「既然分手了,為什麼還留有聯繫方式?」
沈知修思考了片刻,回答說:「雖然我和江月的感情是失敗的,但我始終認為,不管是感情還是其他,每段經歷都是組成自己的一部分,況且我們是和平分手……我相信,如果不是這段經歷,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樣的話,也許你就不會喜歡我。」
看著我發紅的眼圈,沈知修又補充道:「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刻把江月刪掉,因為現在我的心中只有見微你。」
沈知修身上總有這種專屬學者的嚴謹,讓我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說法,無處反駁。
所以,那天我猶豫了很久,但最後還是沒讓他把江月刪掉。
因為我害怕——害怕過分的壓抑會讓他對往事更加留戀,畢竟我也是懂得「活人爭不過死人」這個道理的。
……
思緒回到現在。
我把頭埋進枕頭裡,不禁嗤笑起自己當時的天真。
現在想來,也許從那個不敢堅定的瞬間開始。
我和沈知修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5
直到沈知修洗漱好上了床,我依舊沒能睡著。
看到清醒狀態的我,沈知修有些驚訝,「見微,我以為你今天累壞了,早就睡了呢。」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確實累,但睡不著。」
沈知修俯下身來,撫摸著我的碎發:「是不是即將邁入新階段,所以太興奮啦?」
以前我最喜歡沈知修做這個動作,因為他注視著我的同時,我也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陷在甜蜜里的倒影。
我將頭別過去,輕聲問:「我剛剛在想,你為什麼選擇了我,而非其他和你經歷相像的異性學者?」
這是許多人說我和沈知修「不相配」的原因,也是讓我有些微微自卑的點。
我頓了頓,補充道:「和那樣的人在一起,應該會更有共同語言吧?」
與沈知修所從事的行業不同,身為攝影師的我即便已經做到行業頂端,也常被人詬病不夠體面。
相較於他,我更感性、更跳脫、更喜歡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就連我們的相識,也頗具浪漫主義色彩——在某場攝影展上,沈知修被我的作品吸引,駐足不前,我則被認真的他吸引,情不自禁地為他拍下了一張照片。
雖然在一起一年多,但在許多朋友看來,我和沈知修壓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我們有一點是相同的——那便是對某些事情都保持著強烈的求知慾和探索欲。
就像現在,即便內心已經做好了決定,我還是好奇他會以何種方式應對我的問題。
面對我的提問,沈知修笑了笑:「見微,原來你也會婚前焦慮啊。」
我沒出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同時也是催促。
沈知修想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的確,在大部分人眼中,經歷相似、身處同個領域的人會更有共同語言。但在我看來,與我所屬行業完全不同的人——譬如你,才更有吸引力,因為我可以和對方分享很多新奇的故事,也能傾聽對方的所見所聞。你能緩解我的工作壓力,同時我也相信,自己能為你提供拍攝靈感。」
也許是為了逗我開心,他又用誇張的語氣說:
「找個和我差不多的伴侶談戀愛,兩個人每天聊學術嗎?那也太可怕了,你知道嗎,見微,有些必要的工作場合我實在避不開,可只要會議一結束,我根本不想跟那幫人多說一句話——」
沈知修有點滔滔不絕,我卻始終一言不發。
於是周遭安靜半晌後,他湊過來,「見微,是不是睏了?我幫你……」
我忽然轉過頭,看著沈知修的眼睛,打斷了他的話:
「所以,你今天和江月單獨吃飯,也是必要的工作場合?」
6
空氣陷入了窒息般的安靜。
幾秒鐘後,沈知修忽然拔高了音調:「林見微,你跟蹤我?」
我萬萬沒想到,沈知修會是這個回應,忽然覺得眼前熟悉的面龐扭曲了起來。
從我簡短的話中提取出他自創的關鍵詞,真是十分沈知修的作風。
我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你忘了,張阿姨推薦的那家金店也在海天中心。」
張阿姨是沈母的好友,沈知修也認識她,她在那家金店曾消費過不少。
聞言,沈知修才終於明白事情原委。
他的神色也變得緊張:「抱歉,見微,我竟然忙忘了。」
說完,他突然愣在原地,明顯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也許沈知修意識到了,自己更應該道歉的,並不是忘記金店名字的這回事。
我沒有出聲質問,只是默默嘆了口氣。
從前和沈知修躺在一起時,我們無話不談,從天文地理、時事政治,到柴米油鹽、趣聞八卦……總覺得相見恨晚。
如今就連這樣緘默的時刻,竟也如此默契。
我默默翻身下了床,卻在穿拖鞋時,手腕被沈知修攥住。
「見微,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能感受到,他的詢問是出於責任的、下意識的、不帶感情的。
因此沈知修並沒有多努力挽留,我稍一用力,便甩開了他。
「放心,我只是睡書房。」
我和沈知修都是成年人了,他不是那種發生爭吵就不顧女朋友安危、把對方趕出家門的莽夫;我也不是一有矛盾便離家出走、抱著手機在路邊哭的小女孩。
但這個時候我們二人的確應該待在獨立的空間,冷靜一下。
因為我看得出沈知修沒有解釋的想法,和他待在一起,我怕雙方都會變得歇斯底里,甚至連最後的體面都不剩。
「我們都累了,不要消磨彼此了。」我補充道。
沈知修見我語氣決絕,也不再挽留,眼神逐漸沉了下去。
我穿好拖鞋,徑直向門口走去。
走出臥室的前一秒,沈知修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江月也入職 H 大了,我們今後是同事,或許,勉強算是朋友。但見微,我的伴侶是你,也只能是你。」
或許沈知修以為自己解釋得很好。
但我承認,在聽到沈知修這套不算解釋的解釋後,自己有些失態了。
「原來是這樣。」我笑了笑,「不想和妻子每天聊學術,感覺很可怕……所以找江月做朋友,找我做伴侶嗎?」
我冷笑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好有規劃啊——沈教授!」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7
也許將情緒宣之於口後,心裡舒服許多的緣故,我在書房竟睡得十分香甜。
次日醒來時,沈知修已經出門了。
走進廚房,我看到了他留下的紙條:
【見微,早餐在鍋里,我要出海科考三周,下個月回來陪你。】
沈知修的語氣一如往常,就仿佛昨晚什麼都沒發生。
「哦。」我也禮貌地給了回應。
我將紙條扔掉,又給自己重新點了一份早餐,心情也恢復了許多。
吃完後,我突然想到,下周二就是沈知修媽媽的生日了。
也許這就是沈知修拒絕正視我們之間問題的原因——從小成績優異、長大後也事業有成的他,早已經習慣了在父母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自然不願讓自己和我的事情影響到家人。
可沈母過生日,沈知修卻不在家,身為未婚妻,我總該代他問候問候的。
於是我花了幾天時間,挑了幾件合適的禮物,在沈母生日的前一天登門拜訪。
不管沈知修如何,沈家父母對我到底是不錯的。
因此,我想在沈母生日之前,親口把我和沈知修的事情說清楚。
沈家父母住得離我們並不遠,左右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
這天我剛到門口,便聽到屋內的說笑聲,心中有些驚訝。
沈父沈母早已退休,他們二人不喜熱鬧,也鮮少結交什麼朋友,今天居然有其他客人登門。
我敲響了門,屋內霎時安靜下來。
片刻後,是沈母來開的門。
打開門,看到我的瞬間,她的臉上有些錯愕,「見微?」
往日沈母見了我總是熱情得很,可今天,她整個身子橫在門邊,似乎不太歡迎我進門。
我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便將手中的禮袋提了提,表明來意,「是我,阿姨,您生日快到了,我帶了點東西過來。」
說完,我指了指屋內,「現在不方便嗎?」
沈母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似乎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也許真的是有什麼重要的客人吧。
正當我打算開口表示次日再來時,屋內忽然傳來一道明媚的年輕女聲:
「阿姨,是誰來了呀?」
8
下一秒,我的視線內忽然出現一張熟悉的面龐。
江月出現在沈母身後。
看到我後,她明顯愣了下。
沈母剛伸出來的手,也在半空中滯住了。
我、沈母、江月三人同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卻不知道該由誰先開口。
還是屋內的沈父先察覺到了不對,走近門口查看狀況。
看到是我,他咳了兩聲,擠出一個微笑,「是見微來了啊,快進來吧。」
沈母此刻也反應了過來,忙伸手來接我提著的東西,「見微啊,你說你,來就來吧,又給我帶這麼多東西,快進屋。」
她一邊說著,一邊側身給我讓出通道。
我點頭應好,但攥緊了東西,沒有鬆手。
本想進門把話說清楚,但經過玄關時,我發現自己平時穿的那雙粉色拖鞋——我喜歡粉色,沈父沈母說那是為我這個準兒媳專門準備的——此刻正在江月的腳上。
仿佛是一種無聲的逐客令。
我以為自己會氣憤,但不知為何,內心反而生出了一種豁然放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