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來,我刻意避開和季宴禮的一切交集。
他在書院被紈絝子弟欺辱,我沒有站出來喝止。
他高中狀元騎馬遊街,我拒絕小姐妹一起看熱鬧的邀約,躲在家裡繡花。
他帶寡嫂赴宴,被人嘲笑,我也沒有幫他倆周全。
前世,他把我唯一的孩子,交給他寡嫂撫養。
從此孩子不肯叫我娘,直接喚我「宋寧婉」。長大後,還勸我要賢惠知禮,讓季宴禮肩祧兩房。
可我沒想到,季宴禮竟跟前世一樣,拒絕了別人的榜下捉婿,又來我家提親。
那一刻我才驚覺,季宴禮大概也重生了。
1
父親命人來叫我去花廳,見一見季宴禮的時候。
我還沉浸在驚駭中。
那天我沒有去看新科狀元騎馬遊街的熱鬧,駱姝就跑來告訴我:
「阿婉,你沒去真是可惜啦。那個季狀元,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長得還好看。
「他騎著高頭大白馬,路過我在的酒樓時,朝我這邊看了好幾眼,看得我心都直跳。可惜我早就定親。要是你去,說不定就是一樁姻緣。」
我頭也不抬,縫著手裡的護膝。北疆苦寒,得多塞一點棉絮才是。
駱姝見我不答,便也有些訕訕:「好阿婉,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我這才抬起頭,沖她笑了笑。
駱姝趕緊過來挽我的胳膊:「我當真錯啦。季狀元雖好,但他那個寡嫂,可不是好相與的。
「我娘昨日帶我去長公主的春日宴,那寡嫂竟也跟著季狀元來了,一副季狀元女眷的樣子,好幾個夫人都看不下去。」
也難怪駱姝會覺得,這不是季宴禮的問題。
前世,我也沒有想到。
一向規矩守禮,連妾都不肯納的季宴禮,會和他的寡嫂江映雪,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若不是江映雪避子湯喝多了,生不出孩子,季宴禮恐怕也不會讓我生下季景陽。
直到我彌留之際,才聽到江映雪抹著眼淚說:
「阿宴,想到你百年之後,還是要跟宋寧婉躺在一起。我就恨不得立刻死了。」
季宴禮的聲音有些彆扭:
「我跟她的合葬墓,不過是做個樣子。真到那一天,我會交代景陽,把我跟你葬在一起。」
我十月懷胎,難產生下的季景陽也忙不迭表態:
「娘,你還信不過我嗎?等爹百年後,我就去亂葬崗找具野ţŭ₍屍,跟宋寧婉葬在一起。」
江映雪終於破涕為笑:「算娘沒有白疼你。」
我氣得腦袋直嗡嗡,卻因為意識逐漸消散,連一句質問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跟季宴禮做了一世的夫妻。
雖難免爭吵齟齬,卻也稱得上互敬互愛。
我原本只是怪他擔心兄長無後,總想把兒子過繼給寡嫂,害得我被季景陽傷透了心。
可我沒想到,他和江映雪,早就已經不清白。
我這個結髮妻,不過是季宴禮放在明面上的擺設。
被他和江映雪兩個,當了一世的傻子。
如今再來求娶。
大概是季宴禮左看右看,覺得還是我最好騙。
2
父親是書院的山長。
對季宴禮這樣刻苦的寒門學子,一向很欣賞。
我跟著侍女來到花廳,父親便笑呵呵地說:
「宴禮,這便是小女寧婉,也略讀過幾本書。」
季宴禮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宋小姐。」
我側目沒有看他,只是斂袖行了一禮:「爹,駱夫人約了女兒今日禮佛,她的車已在門口等著了。」
駱夫人是我娘的手帕交,遠嫁北疆。
前不久,為著女兒駱姝的親事,才剛回到京城。
她嫁了聖上倚重的駱將軍,任誰都要給三分薄面。
父親一聽,果然也不糾纏。
我跟著駱夫人去了大昭寺,給娘親點了盞長明燈。
駱夫人看著我,逐漸紅了眼眶:「阿婉,你娘雖是不在了,我也還記著未嫁時,跟你娘約的指腹親。
「若你不嫌北疆苦寒,等下個月將軍回京述職,我便讓他去宋府提親。往後,我把你當女兒疼。」
我從隨身帶的包袱中,拿出一對厚厚的護膝。
「娘臨去前,也跟我說過這門親事。蒙您和駱家哥哥不棄,阿婉當然願意去北疆。這對護膝,是我自己縫的,還請駱姨轉交給他。」
駱夫人高興極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心的。北疆人少,駱家也不興納妾這一套。
「我家驍兒雖不大喜歡讀書,但也是知道妻賢夫禍少,家和萬事興的。斷不會對你不好。」
我抿著嘴笑了笑。
上一世,駱夫人也是在這,跟我提了指腹親的事。
可我當時滿心只有季宴禮,甚至就在前幾天,還在狀元遊街時,當著駱姝的面,給樓下騎馬的季宴禮,擲了一個親手縫製的香囊。
季宴禮接到香囊,笑吟吟地回看我,那眼神仿佛在說:「阿婉,等我求親。」
所以我面對駱夫人的好意,只是紅著臉說:「婚姻大事,還需父親做主。」
而等駱將軍回京,父親早已應下季宴禮的求親。
駱夫人雖略有遺憾,還是替我添了一份厚厚的妝,還跟我認了乾親:
「阿婉,乾娘要回北疆了。往後駱驍就是你哥,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往北疆送信。」
對於駱夫人的這番好意,我感動又愧疚。
後來,北疆遭受外敵入侵,仗一打就是幾年。國庫緊張,我帶頭捐了一半嫁妝,充作北疆軍餉。
這也讓季宴禮,足足跟我賭了一個月的氣。
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辜負駱夫人的一片心。
3
剛聊完這事,去前面看高僧法事的駱姝就回來了。
她興奮地展示手裡的佛珠:「這可是高僧親自開的光,一定能保佑我日後夫妻和美。
「阿婉,你也去求一個!說不定姻緣就來了。」
駱姝自小在北疆長大,說起自己的親事來,不像京中女子那般含羞帶怯。
駱夫人笑著啐了她一聲,也轉頭鼓勵我:
「姝兒雖沒個正經,但這話倒也沒說錯。難得遇上高僧做法事,阿婉,你也去求一個吧。」
經歷了前一世,我其實對夫妻和美,不再有奢望。
只要駱驍給我一個正妻的尊重,我便會努力當好他的夫人。替他生兒育女,操持家事。
但想到前世,他後來犧牲在守衛北疆的大戰中。
我又在駱夫人滿含期盼的眼光里,站了起來。準備去高僧那,替駱驍求個平安符——
保家衛國的駱小將軍,理應長命百歲。
可在半路上,我竟然遇到了季宴禮。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整個人如芝蘭玉樹。不愧是滿街女子,擲果盈車的狀元郎。
只是一想到他和江映雪的苟且,我就直泛噁心。
季宴禮仿佛沒看到我一臉的冷漠,擋在路中央。
「宋姑娘,我陪嫂嫂前來禮佛。可寺中已無凈室,能否偏勞姑娘,帶我嫂嫂去駱夫人的凈室一坐。」
「不能。」我想也不想,冷聲拒絕。
季宴禮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驚喜地看向我。
我頓時有些不安,側著身子繞過了他。
沒走幾步,卻聽季宴禮又喊了一聲:「卿卿。」
我腳步一頓。
這是前世婚後,季宴禮替我取的小字。
他果然也重生了。
季宴禮看我駐足,語氣激動起來:
「我就知道,你也回來了。卿卿,岳父大人說要問問你的意見。等你點頭,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迴轉身,略帶薄怒地看向他:
「今日之前,你我並不相識。季大人請自重!」
季宴禮的表情,微微凝滯。
沉默片刻,他又搖了搖頭,自信地笑了起來:
「你騙不過我。你一向溫柔善良,對嫂嫂更是禮敬有加。若不是後來……我定要把景陽過繼給嫂嫂,你也不會留下心結。
「你放心,這一回,我一定會把景陽留在你身邊,由你親自教養。」
見我不語,季宴禮頓了頓,更是放柔了語氣:
「嫂嫂今日也不曾來,我不過是拿話țüₚ試你。」
我怔了怔。
眼前的季宴禮,像變了個人似的。
前世,我跟他哭訴季景陽不肯叫我「娘」,直呼我為「宋寧婉」。他țü₆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當時一臉不耐煩:「我就說把景陽過繼給嫂嫂,你非不肯。如今他不認你,硬巴著有什麼意思。」
我張了張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季景陽剛過滿月,他就藉口讓我好好休養,把孩子抱去了江映雪的屋裡。
若不是江映雪在背後挑唆,季景陽又怎會不肯叫我一聲「娘」。
後來,季景陽還勸我:「伯父無後,你若不肯讓我過繼,就讓阿爹肩祧兩房,娶了伯母吧。」
當時我尚不知他們早有苟且,更不知道自己再也沒能有第二個孩子。反覆思量,終於還是同意過繼。
直到臨死前,我才知道江映雪早就買通下人,一直往我的飲食里摻絕育藥。
想到這裡,我再也不想探究季宴禮為何改了主意。
總之這一世,我不願與他有任何瓜葛。
我索性就沖他笑了笑:「季大人,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實不相瞞,我已經在和人議親。父親說要問我意見,不過跟你客套罷了。」
季宴禮聞言,自信從容的笑臉上,突然有了裂痕。
4
「你在跟誰議親?」季宴禮沉聲問我。
前世我死時,他已經爬到兵部尚書的高位。這話一問出,就帶著幾分權勢的威壓。
我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
前世我帶頭捐出半副嫁妝,也是幫聖上解了燃眉之急。季宴禮當時就是兵部左侍郎,後來能當上兵部尚書,跟這事也不無關係。
可季宴禮不知從哪聽說,我曾和駱驍指腹為婚,便懷疑我另有私情,足足一個月沒來我房裡。
江映雪也在府里散播謠言,暗戳戳說我不守婦道。
連剛學會說話的季景陽,都會冷不丁地沖我喊:「宋寧婉、野男人。」
幸好我重生了。
這些痛苦的往事,決計不能再來一遍。
我抿了抿唇,語氣帶上三分冷意:「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季宴禮的表情又舒展開來,有種盡在掌控的淡然。
「卿卿,你別跟我置氣。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這輩子定會補償你。」
他溫言軟語地說著,像前世每一次哄我聽話那樣。
我沉默地看著他。
就是這張嘴,騙了我一次又一次。
季宴禮卻以為我又被哄好了,竟是無比自然地,就過來拉我的手。
我趕緊把手藏在身後,猛地後退了好幾步。
正要怒斥他兩句,就見駱姝正朝我快步走來。
我只好收起情緒,沖駱姝笑道:
「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駱姨呢?」
駱姝微微喘著氣,挽上我的胳膊:
「我想著,還得給我爹求個平安符,就出來追你。沒想到,你才到這裡。」
說著,她又看了看一旁站著的季宴禮:
「這不是季狀元嗎?你一個外男,糾纏閨中女子,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
季宴禮皺了皺眉:「佛門凈地,休得胡言。宋姑娘是我恩師的女兒,也是我的小師妹。恰好遇上了,打個招呼,有何不妥?」
駱姝輕哼一聲,拉著我就走。
我怕她追問季宴禮和我說了什麼,趕緊扯ţů⁰開話題。
「你光給你爹求平安符,不給你哥也求一個嗎?」
駱姝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那不是有你嗎?」
我被她看得臉都紅了,聲如蚊蠅地問她:
「駱姨都跟你說了?」
駱姝板起臉:「好你個宋阿婉!瞞著這麼大個秘密,一點都不跟我說。」
看我心虛的樣子,她又噗嗤一笑。
「算啦!我哥一個大冰山,能娶個媳婦也不容易。我可不能把你嚇跑了。
「不然,這後面就有個季狀元虎視眈眈呢。」
我心下一緊。
佯裝生氣地瞪她一眼:「又胡說八道。」
駱姝撇了撇嘴:「季狀元看你那眼神,明明就不對勁。難怪他前幾天拒絕馬丞相的榜下捉婿,原來是惦記我家嫂子呢。」
還好,駱姝不是重生。
我鬆了一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我既答應了駱姨,就不會有別的心思。你別瞎說。」
駱姝笑著斜我一眼:「不管!我哥來京城前,我都得幫他看好了你。」
我們說笑著走遠。
沒有看到季宴禮一直站在原地,面沉如水。
5
駱姝帶著我,去了高僧休息的禪房。
她很順利地拿到Ṭùₔ了,替駱將軍求的平安符。
可輪到我時,高僧卻端詳著我的臉,沉吟半晌。
在我快要沉不住氣時,他才終於開口:
「女施主可否將生辰八字,給貧僧一觀?」
我心下一驚。猶豫片刻,到底還是不敢欺瞞高僧。
他知道我的八字後,又是長長的閉目不語。
滿室讓人平和的佛香中,我的心,卻越跳越快。
難道是我和駱驍的婚事,有什麼不妥?
還是這高僧看出了,我是個重生的妖孽……
「也罷。」
高僧一聲嘆息,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有福之女,不入無福之門。施主自去吧。」
6
我被小沙彌送出禪房時,心裡還是沉沉的。
高僧給了我平安符。
卻不肯解釋,他說的無福之門。
到底是駱家,還是季家。
要說起世俗的福氣。
上一世,季宴禮高官厚祿,駱驍卻英年早逝。
難道重來一世,我仍要嫁給季宴禮?
晚上回到家中,父親果然跟我說,聖上想提拔寒門學子,季宴禮前途不可限量。
他準備應下這門親事。
想到高僧的批語,重生以來,我頭一回失了分寸。
語氣決絕地衝著父親說:「我死也不嫁!」
父親愕然。
他不懂我為何這般激烈。
可我不能說,季宴禮看著克己復禮,實則是個私通寡嫂的混帳。
也不能說,駱家下個月就會來求親,我想嫁駱驍。
以父親的古板性子,一定會覺得我不知廉恥、私相授受。反倒會拒絕駱家。
思前想後,我只能咬咬牙,跟父親說:
「季家一貧如洗,女兒不想嫁過去受苦。」
父親很失望。
他覺得我嫌貧愛富,毫無遠見,丟了他文人風骨。
我實在無法,只得拿出娘親的遺言壓他:「爹,你答應過娘,我的親事,必得我自己點頭。」
父親愣了許久。最後黑著臉,甩袖而去。
倒是繼母又來勸我。
說季家人口簡單,雙親都已過世,我嫁過去,不用伺候公婆。
是不可多得的好親事。
前世,我因為季宴禮把孩子抱給江映雪養,也曾氣得回娘家。
繼母當時勸我,說季宴禮愛護寡嫂,宅心仁厚。
這樣的男人,重情重義,必然不會負我。
可重活一世,我才明白,繼母不過是怕我和離,影響她自己女兒的親事。
這回又來勸我嫁給季宴禮。大約是覺得季家清貧,不用給我太多嫁妝。
我低頭聽她絮叨,做出一副若有所動的樣子。
以免她覺得我冥頑不靈,直接給父親吹枕頭風,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定下親事。
我只要敷衍著她,設法拖到下個月,等駱將軍上門來提親,父親便不好拒絕。
繼母見我猶豫,便又下了一劑猛藥。
開始帶著我和她的親女宋寧安,頻繁出席宴會。
席間,她有意無意地透露,想給我相看人家。
可京中像樣的人家,都信奉「喪母長女不可娶」。
不僅對我沒有興趣,還拐著彎打聽宋寧安。
只有那幾個紈絝的娘,才會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
我默默忍下這一切,只盼著駱將軍趕緊進京。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會再一次遇見江映雪。
7
那是長公主辦的賞花宴。
邀請了京中許多適婚的年輕男女。
繼母接了帖子,又帶著我和宋寧安一起赴宴。
江映雪坐在一堆貴夫人的中間。
見我進來,立刻露出一副驚詫的表情:「宋家妹妹,你不在家繡嫁妝,來赴這相親宴做啥?」
廳里瞬間安靜下來。
我腦袋嗡地一聲,前世的憤怒又從心底泛了上來。
想要不顧一切,揭穿她的真面目,卻又知道,那只會讓別人覺得我是瘋子。
只好攥緊手,用指甲掐進肉的疼,提醒自己冷靜。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
宋寧安突然上前一步,站到我身前:「長公主下的帖子,這位姐姐好大的臉,竟敢替長公主逐客。」
江映雪臉色一僵,又很小聲地嘟囔:
「我家阿宴都去求了親,他哪裡配不上哦。」
這一下,各家夫人都把目光投向我繼母。
仿佛是在說,這麼好的親事,你都不肯替她應下?果然不是親生的,就不疼。
繼母受不了這些探究的目光。
強笑著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做父母的,總想著多看看,挑個最好的。」
可回到家中,繼母就氣得砸碎了好幾個茶杯。
等到父親回家,她又梨花帶雨地哭了一場。
話里話外,都是我不懂事,好好的狀元郎不要,餘下的都是些紈絝。
我若真嫁得不好,讓她以後怎麼做人。
父親沉默許久,終是下定決心:
「阿婉,上回我讓你見一見宴禮,你急著去禮佛。
「明天我讓他再來一趟,你跟他好好聊一聊。
「沒什麼問題,就合八字吧。」
我怔怔地看著父親,心痛難言。
娘親的遺言,到底是不如繼母的枕邊風。
8
第二天一早,我就讓人給駱姝下了帖子。
這些日子,駱姝忙著備嫁,已經許久沒來看我。
我得趕緊讓她來一趟,把這邊的情況告訴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