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十年,對於修士不過是一段閉關的時間。
可對於凡人,卻是三千多個日夜。
我沒有修為後,亦是個凡人,開始有生老病死,會嫁人生子,又有何奇怪呢?
我看向林鶴安,準備打發他走。
卻忽然感覺到沉重的威壓降臨,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廂房外。
林鶴安自然也察覺到了,驚訝地轉身:「掌門師兄?」
姜明川不知為何,竟然親自來了。
我頓了頓,看向門外,大門無風自開,一道玄色身影走進來,拖地的長袍上金絲流曳,如夜空星雲。
姜明川橫空出現,俊美無瑕的面孔看不出情緒,只是朝我喚了一聲。
「鏡棠。」
沙啞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懷念。
林鶴安頭皮一炸,僵硬道:「掌門師兄,您怎麼親自來了?我正在勸雲師姐呢……」
姜明川越過他,走到我身邊,看也沒看床上兩個酣睡的孩子,朝我伸出手:
「我來接你回家。」
「家?你是說玄天宗?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我皺眉,並未將手遞給他,而是擋在孩子面前。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出去說。」
姜明川收回手,跟我到了殿外,林鶴安也退出房間,關上大門。
我掃過故人不變的容顏,聲音冷漠:「姜掌門,許久不見。」
姜明川一點也不介意我的冷淡,勾唇笑道:「鏡棠,你下山散心,這段日子也該散夠了吧?溪月澗我已經命人重新打掃過,你喜歡的那些法器靈丹,我也挑了更好的送去。跟我走吧,林師弟速度太慢,我實在等不及,就親自來了。」
他說話時的熟稔仿佛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林鶴安想開口提醒他,卻又不敢,只能緊張地看著我。
我無視林鶴安哀求的眼神,微微一笑:「親自來也好。有些話,應該當面告訴你。」
「姜明川,我不會回去了。」
「我如今在凡間嫁了人,剛才那兩個就是我的孩子,我要陪在我的夫君和孩子身邊。」
平靜的三句話,令姜明川原本的表情驟然崩裂。
他眼底閃過一絲震驚,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間,又看向林鶴安。
林鶴安頂著他壓迫的視線不敢撒謊,冷汗涔涔道:「是真的,師姐她……」
「不可能。」
姜明川一口否認,挑眉看著我,搖了搖頭。
「雖然你生我的氣,可我了解你。這麼短的時間,你根本不可能移情別戀,更不可能為別的人生下孩子。」
「那是你收養的吧?你以前就很有愛心,常常照顧比你小的師弟師妹們,記得林師弟初入宗門時,被人欺負,也是你為他出的頭。」
提起舊事,姜明川臉上帶了縷笑,林鶴安則露出一抹複雜。
他看了看我,不說話了。
我沒想到姜明川在自欺欺人這一點上頗有天賦,無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不是收養,就是我親自生的。」
「姜明川,十年對一個修士來說很短暫,可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卻很漫長。」
「我會嫁人生子,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不。」姜明川突然開口,「你不是凡人,你身上有我的三層修為,你……」
他驀然住了口,瞬移到我身邊,抓起我的手腕。
「不對,鏡棠,我留給你的修為呢?為什麼消失了?」
8
姜明川蹙眉,緊緊盯著我。
我想抽回手,卻發現他紋絲不動,只好暫時作罷。
「看來你的師父,並沒有告訴你。十年前,我就把你的三層修為,從體內剝離了。」
「他沒有還給你嗎?」
我目光落在姜明川臉上,他不可置信的表情顯示,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我忽然很想笑,搖了搖頭。
「去問你師父吧,當初我和他打賭輸了,所以我願賭服輸。」
「姜明川,你我已經不是同道,以後你當你的修士,我當我的凡人,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我用力扯開他的手,當他想再度抓住我時,一支利箭從我們中間穿過。
「離她遠點!」
大批士兵出現,身穿玄色龍袍的男人踏進庭院,一手握著弓,另一隻手伸向我。
「阿棠。」
我神色一松,朝他走去:「玄祁。」
掌心被熟悉的人握住,我站到李玄祁身邊,與他十指相扣。
姜明川變了臉色,平地掀起一股狂風,吹得眾人都睜不開眼。
李玄祁將我護在身後,雖然只是凡人,卻沒有面對仙人的卑躬屈膝,鎮定地打量著姜明川。
「你就是玄天宗掌門?」
姜明川冷冷道:「知道還不讓開!一介凡人,還沒有資格插手仙門的事!」
「朕自然不會狂妄到干涉仙門,只是,阿棠是朕的妻子,這是朕的家事,朕不能不管。」
李玄祁說完,房間內的兩個孩子似乎也被外面的動靜吵醒,推開門朝我跑了過來。
「父皇、母后!」
兩個長相相似的龍鳳胎跑到我和李玄祁身邊,好奇地打量著姜明川和林鶴安。
「母后,他們是什麼人?」
我摸了摸他們的腦袋:「是母后以前的舊相識。」
「舊相識,那是來找母后的嗎?是母后的家人嗎?」
小孩子的思維素來天真。
我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是,他們不是母后的家人,僅僅是相識罷了。」
姜明川聽到我的話,眼底閃過一抹受傷:「鏡棠,我是你的道侶……」
「不是。」我提醒他,「你忘了,我們沒有舉行結契大典,所以你還不是我的道侶。我離開玄天宗,做了凡人,更和你沒有絲毫可能。若是你還記著昔日我當你師姐時,照顧你的那些情意,就帶著林鶴安離開吧。」
「不要來打擾我,就是你最好的回報。」
我話說得決絕,姜明川白了臉,卻不肯放棄。
「鏡棠,你只是對我多有誤會,等我跟你解釋清楚,你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不用解釋。」我輕描淡寫,「不管你有什麼樣的苦衷,我都不想聽。」
「已經遲了十年了,姜明川。我都放下了,你再提那些有什麼意義呢?」
姜明川愣住,袖子下的手顫抖起來。
李玄祁擁著我道:「有朕在,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你帶走阿棠。」
兩個孩子也拉住我的手:「不要把我們母后帶走!」
我們一家四口緊緊挨在一起,跟姜明川涇渭分明。
林鶴安被兩個孩子看壞人的目光弄得有些尷尬。
他走到姜明川身後,勸他道:「掌門師兄,我們還是回去吧。既然雲師姐已經成家,想來也是強求不得了。」
姜明川道:「我偏要強求。」
他話音落下,我心裡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飛羽漫天,我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意識。
9
再醒來,是在溪月澗。
偌大的洞府里,四處擺放著高品級的靈丹法器,比以前的都要更好。
姜明川果然說到做到,可是,這跟我一個凡人有什麼關係呢?
我準備離開,澗外卻布下了結界。姜明川信步走來,臉上還帶著笑容。
「鏡棠,喜歡這裡的布置嗎?我儘量按照你原來的樣子裝飾的,如果有不妥當的地方,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他的態度堪稱溫和,我卻覺得一陣噁心。
「放我離開!姜明川,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低聲怒吼,眼神不解。
姜明川頓住,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帶著一絲嘆息道:
「你一直不肯聽我的解釋,我只好先把你帶回來了。」
「聽我說,鏡棠,我和凝霜不是你想的那樣。」
「凝霜有冰鳳一族的血脈,我收她做徒弟,培養她,都是為了讓她能夠激發血脈,打開冰鳳始祖留下的遺蹟。」
「那是上古時期封存的禁地,若能打開,裡面必定有比雪靈芝更珍貴的東西,能夠完全治好你。」
「你應該清楚,雪靈芝雖然有療愈丹田的功效,可你的丹田已經損傷三百年,未必能恢復到全盛時期,我是不想你留下遺憾,才步步算計。你……就不能體諒我嗎?」
姜明川說到最後,甚至浮現一絲委屈。
我忍不住嘲諷一笑,挑眉道:
「這就是你的良苦用心?姜明川,且不說冰鳳一族斷代了千萬年,沈凝霜身上血脈稀薄,能不能打開遺蹟。就算她能打開,你又如何確保會有治療我的東西呢?」
「明明雪靈芝就在眼前,你卻繞了一個大圈子,究竟是想給我更好的,還是看見你徒弟走火入魔,就心慌意亂了呢?」
「退一萬步來講,青鳴劍、雪靈芝,都是你所有,你想反悔,是你的自由。」
「但沈凝霜向我討教突破的功法,卻誣衊我篡改內容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在懷疑我!」
「你懷疑我用自己數十年的心血去陷害她!我雲鏡棠在你心中就是個只會爭風吃醋,連你徒弟都容不下的卑鄙小人!」
胸口劇烈地起伏,我憤怒地質問著姜明川,目睹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慚愧。
他歉意地開口:「對不起,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鏡棠。」
「在你離開的日子,我也反省過,那時對你太過疏忽冷淡了。現在我們把誤會都解開,還像原來一樣,好不好?」
「結契大典馬上就能舉辦,很快,我們便是真正的夫妻。沈凝霜根本無法與你相比,等她打開冰鳳始祖留下的遺蹟,我就將她趕出師門。」
「除了你之外,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回來我身邊吧,鏡棠。」
姜明川溫情款款,我卻再沒有過去幾百年的心動。
只覺得世事易變,人心也易變,如今的姜明川,早已不是那個真摯的少年。
我退後一步,拉開跟他的距離。
「不用了,姜掌門,你已經見過我的夫君和孩子,憑什麼覺得我會拋棄他們?我不像你,有那麼多理由。」
「我此刻只想回到他們身邊,他們才是真正不能離開我的人。」
我直直注視著姜明川,眼底心底皆是坦然。
姜明川露出迷惘的神色,似乎也遇到了難以理解的事。
他喃喃道:「不應該是這樣。你以前分明……最在意的就是修煉。那個男人不過是個凡人,哪點值得你看重?你要為了他,連修仙之途都放棄嗎?」
我嗤笑一聲:「仙人有仙人的道義,凡人有凡人的英勇,若不是他,我已經死了,哪裡還有命跟你在這裡辯論?」
10
十年前從玄天宗離開,我恰好遇到人間大亂。
因為沒有修為,我跟一個普通女子沒什麼兩樣,亂世之中,流離失所。
是李玄祁義無反顧地拯救了我,也拯救了這個天下。
當他登上皇位後,更是力排眾議廢除選秀,只娶我一人為妻。
如此真心,難道就比仙人的差嗎?
我看姜明川的眼神不乏失望,扯了扯嘴角:「別忘了,在拜入玄天宗以前,我們也是凡人。」
姜明川怔了怔,突然想起記憶里塵封的往事。
在拜入玄天宗之前,我們就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