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妾完整後續

2025-07-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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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族沈家有祖訓,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許是天佑其痴情,無妾,沈家也子孫綿延。

可傳到這一任,沈老爺四十了,依舊無子。

於是我被從側門抬進去。

要給沈老爺生一個兒子。

1

永寧三年,我十八,小官庶女,婚嫁尷尬。

我娘原是鄉下窮書生的原配,書生一朝高中,富貴迷人眼,娶了富商家的大小姐。

那時我六歲,外公外婆早沒了,沒人給娘做主,奶奶說她是家裡給爹納的妾,不算明媒正娶,也再沒有長輩給她做主。

她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那個小村子,只知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世道以父為尊,她帶不走我這個姓王的孩子,哪怕我只是個丫頭。

偏我也是個不爭氣的,她問我若她走了怎麼辦,我哭著抱她的腿:「娘,你別不要盼兒,盼兒以後會乖的。」

為著我這句不爭氣的孩子話,她留下了,從妻變成了妾。

可嫁過來的那位朱小姐也沒討著好。

她是個商戶女,正經沒娶妻就考中的讀書人看不上她。而我爹,正經書香門第的小姐不做逼糟糠之妻下堂的事情,自然也看不上他。

他們臭味相投,一個求權,一個求財,苟合到了一起。

可等我爹真的費盡心思留在京城才發現,京城的一塊牌匾砸下來,十個裡面能有五個三品官。

他這個混來混去才六品閒職的小官,實在是不入流。

朱家見供養了那麼多,遲遲沒有回報,早就去投資其他兒女,漸漸地,家裡連銀錢都不夠。

我跟娘,就是家裡的半個奴僕,洗衣做飯,一刻都不得閒。

這樣的家世,想瞞別人也瞞不住,就連那些跟爹相交的小官,也不願兒子娶我這種不被教養的女子。

朱氏有時很高興我不被看重,有時又踢著我的洗衣盆譏諷:「家裡養你花了那麼些米糧,結果倒好,養到十八了還沒人上門提親,連貼補天哥一點束脩錢的用都沒有,真是白養了。」

王天賜是她生的兒子,也是王家從上到下寶貝得不得了的金疙瘩。

我這麼沒用的人,有一天爹卻突然對我和顏悅色起來,就連朱氏,都擠出笑容,不再讓我幹活兒,反而往我房裡送一堆又一堆的胭脂水粉,尤其是保養手的膏油,恨不得抓著我的手一天給我塗十遍。

娘愁眉苦臉地說:「他們突然這個做派,肯定沒安好心,我苦命的盼兒,都怪娘沒用。」

上京這些年,她也長了些見識,知道當年如果她鬧一鬧,讀書人要名聲,也許我就還是家裡的嫡女了。

可我卻知道,對於爹來說,女兒嫡庶根本不重要,對他有用才重要。

我不怪娘,那時沒有人也沒有事教過她這些,沒教過的東西,她要怎麼會?

左右女兒的價值,不過是嫁人,看他們突然善待我的姿態,起碼門戶是小不了的。

2

很快,我就知道了那戶人家是誰。

「這門親事爹為你費盡了心思,雖說是做妾,但沈家可是世家,沈夫人又沒有兒子,只要你進門生下長子,下半輩子就是享不盡的榮華。」

沈家,那是即便我不怎麼出門也知道的好人家。

據說沈家的老祖宗是大昭立國時與開國皇帝穿過一條褲子的沈佑將軍。他與夫人伉儷情深,因此定下家規,家裡的男子,除非年過四十無子,否則終身不准納妾。

也許是上天厚待有情人,沈家傳了四代,即便不納妾,子嗣也綿延。

可沈家如今的家主沈儉,今年就滿四十了,沈夫人卻只生育過一個女兒。

哪怕這兩年他們一家都隨沈大人去了江南的任上,但京城的官眷愛打聽,大家還是在猜,沈家是不是要出第一個給丈夫納妾的當家主母了。

我爹坐在上首抹淚,仿佛他是個慈父道:「只是沒想到一眨眼,我抱在懷裡的小嬰兒,竟長大到要嫁人了,爹捨不得你啊。」

我紅著眼,也陪他演父女情深:「女兒也捨不得爹娘,這家裡少不得爹,女兒也就不奢望了,江南離京城太遠,爹可否讓娘陪女兒同去?」

話一出口,他假哭的臉就愣住了,很快又接著假哭道:「嫁夫隨夫,讓你娘去豈不讓沈家笑話,這樣對你不好。我知道你擔心朱氏,以後爹會多留意家裡,絕不讓你娘受委屈。你也要在沈家爭氣,你爭氣了,朱氏也就不敢欺負你娘了。」

他說得好似真的為我們著想,可話語裡,卻在用娘敲打我,他要把娘留在家裡做人質,好讓我在沈家為他謀好處。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天真,以為他還是那個會抱著我舉高高的爹,以為只有朱氏是壞人,一受欺負就去告狀,期待他會保護我和娘。

他總是笑著安慰我,可一轉頭,我就偷聽到他跟朱氏說:「夫人,打人也是有技巧的,你打在面上,不是叫人說閒話嘛,來,為夫教你,打在哪裡才讓那個小丫頭告不了狀。」

我是他親生女兒,在他嘴裡,卻是那個小丫頭。那時我一下就懂了,原來最惡的人從不顯在臉上,他們喜歡躲在人後。

就像此時,他依舊在用朱氏做刀。

好在,他給我選的這門親事我很滿意,做不做妾不重要,能飛起來,才更重要。

3

娘哭了,她不願意:「那個沈大人,年紀都能做你爹了,你嫁過去還是做妾,我忍了這麼多年,不是讓你被人這麼作踐的。」

她塞給我一個盒子:「盼兒,這些年娘也偷偷攢了些錢,我們跑吧,你值得一個真心的兒郎。」

我打開,裡面是二十兩銀子。

我娘真厲害,看著膽小的婦人,為了我,敢在朱氏眼皮底下扣這麼多錢,可再厲害,只要跑了,我們就是沒有戶籍的黑戶,下半生註定顛沛流離,隨時會被抓回來問罪。

在她心裡,我值得好的婚姻,我卻知道,今日一走,我的婚姻只會更差,甚至要拖累她的晚年。

我抱住她:「娘,我要嫁,我不委屈,女兒今日跟您說句實心話,女兒愛金銀、愛權勢,不愛所謂的真心兒郎。那些真心,今年是我的,明年是我的,後年還是嗎?」

她看著我,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止住淚,還是把二十兩銀子塞給我:「你比娘聰明,既然是你想做的,娘信你。這銀子你收著,高門大戶里,下人眼睛都在頭頂上,傍身的銀子越多越好。」

我收著了,我們母女,只有我好了,我娘才能好。

出嫁那日,是王天賜背的我。

給人做妾,本沒有這些嫁娶的禮儀,爹為了讓我記著家裡的好,硬生生都備齊了,就連秀兒都陪著我繡了很久的嫁衣。

她是朱氏的第一個孩子,跟王天賜只差了一歲,那些年朱氏忙著照顧王家的獨苗,家裡下人又都遣散得七七八八,只剩朱氏的兩個陪嫁。人手不夠,我跟娘帶過她幾年。

她才十二歲,捏了一個錢袋子給我:「阿姐,我攢了一年的錢,都給你,你在路上買糖吃。」

我摸摸她的頭:「以後替姐姐多去看看我娘,姐姐謝謝你了。」

朱氏待她不像王天賜那般好,可也不算壞,她這兩年,都是避著我跟娘的,聽了我的話卻鄭重地點點頭。

4

京城到江南並不近,一路車船折騰,饒是我身體好,也難受得緊,可好不容易趕到沈府,我卻連偏門都進不去。

那扇該用來迎我的側門,一個聽起來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站在門前,嬌聲問我:「你就是那個來搶我爹的狐媚子?」

是沈家現在唯一的大小姐,沈雲致。

就算再不喜歡我,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女兒,竟在大門口攔住長輩的妾室,還叫我狐媚子,不怕別人議論她的名聲嗎?

陶嬤嬤怕我不高興,在轎子邊小聲安慰我道:「大小姐從小看著老爺夫人琴瑟和鳴,最是羨慕這種感情,她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左右夫人已經同意了,奴婢這就去稟了夫人,讓人來勸勸小姐。」

她是沈老夫人安排來接我的嬤嬤,一路上跟我說了很多事情。比如府里志在子嗣,並不想抬太多妾室進門,所以妾室的人選挑了又挑,最終選中了我這個八字最合的,希望我一舉得男,不用再給沈老爺納第二個妾。

話其實說得很討巧不得罪人,可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要我安分生孩子。沈府不是那些沒有規矩的人家,不會幹去母留子的事,可如果我仗著生了兒子就想攪合老爺和夫人的感情,府里也有的是手段治我。

沈老太君放心讓她來敲打我,她在沈府必定有些分量。果然,她進去不久,我的轎子也順利進去了。

世家大族真大啊,下了轎子,我蓋著蓋頭數著數,來來回回不知數了多少個百數,才站在偏廳里,要給沈夫人奉一杯茶。

敬茶是要掀蓋頭的,我恭敬地低著頭,卻忍不住用餘光去看上座的人。

那是個白皙的女子,快四十的年紀了,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詞卻是嬌憨。若無人告訴我她是沈夫人,我只會當她是個二十幾許的婦人。

沈夫人沒有為難我,可她也沒有如我打聽的那些貴夫人一樣,面子上說些好好伺候夫君的話,只是淺淺喝了口茶道:「你住西院吧,一應吃喝,府里不會短了你。」

敬完茶,蓋上蓋頭,跟著喜娘的手,我又數了二十個百數才到西院,於是我便知道,這是很偏很偏的院落。

沈夫人怪不怪我不知道,但如此安排,她是不願經常見到我了。

5

我沒有陪嫁丫鬟,安靜的房間裡,沒有人主動跟我說話。等了許久,等到腸胃都餓得麻木了,才有人輕輕巧巧地揭開我的蓋頭。

沈大人很儒雅,可他的眼睛,是成熟的眼睛,不似沈夫人天真。

他說了跟沈夫人同樣的話:「姑娘舟車勞頓地來,辛苦了,以後就在沈府安穩住下,我們不會虧待了姑娘。」

連坐都沒坐,仿佛只為來揭個蓋頭,只為來說這句話,說完,就片葉不沾身地走了。

院門外,我依稀還能聽見沈大小姐那熟悉的聲音:「爹,快走吧,再不走娘要傷心了,這次她再罰你睡書房,我可不幫你了。」

他們走了,房間裡的丫鬟都動了起來,端吃的端吃的,鋪床的鋪床,鮑參翅肚,軟床絲被,的確沒有虧待我。

可除了伺候的兩個丫鬟,也沒有人記得我在這個小院。

沈夫人不要我每日請安,沈大人也不來我的院子,這麼下去,想懷上孩子,無異於痴人說夢。

二十兩是我娘全部的積蓄,在沈家這樣的人家,卻是稍微有本事一點的丫鬟都看不上的。

我沒有向伺候我的兩個丫鬟打聽,尋了機會,找到一個洒掃的小丫頭。

十兩銀子,換了兩個闔府皆知的消息。

小丫鬟說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謝謝姨娘的賞,我平常都在外院,也就知道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了。」

我笑著把銀子遞給她:「不妨事,多謝你了。」

的確不妨事,有這兩個消息便夠了。

冰涼如水的夜,我把涼水澆在頭上,敞開被子睡了一整晚。

第二日,我開始發高燒。

6

模糊中,有人碰了我的手,我握緊,無意識地低喃:「娘,是你嗎娘?你來看女兒了,女兒好想你。」

那隻手回握住了我:「可憐見的,也就比我家雲致大了兩三歲,唉,終究是我們對不起你。」

再睜眼,是沈夫人坐在我的床前。

我惶恐地掙紮起身:「妾給夫人請安。」

她按住我:「別折騰了,請安有什麼要緊的,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正經事,這屋子到底離人太遠了,沒人氣就容易生病,等你好了,我給你挪個院子。」

沈夫人親手給我喂了藥,才放心地離開。兩日後,我換到了一個離她和大小姐都不遠的院子。

進沈家前,我曾做過兩個打算,若沈大人夫婦並不如外間傳得那般鶼鰈情深,我就靠自己的肚皮,努力爭寵有孕去救娘。

可若他們真的情比金堅,誰又願意去做醜人,那我便換一條路,去搏一搏沈夫人的同情。

高燒不退,夢中喊娘,這些都是我的試探。

我摸了摸自己被沈夫人握過的手,好在老天爺終於待我好了一回,沈夫人是個扎紮實實的好人。

沈小姐卻是不信我的,她銳利的眼睛看著我:「你的院子是我一手布置的,被子是今年最好的棉花,碳也是銀絲碳,若這都能讓你著涼,那我還理個什麼家?我會盯緊你,你別想對我爹娘耍什麼花樣。」

可對著沈夫人,她又是另一套說辭:「大夫說您最近的藥吃了要好好休息,就由我來照顧王姐姐吧。」

她不叫我姨娘,只叫我姐姐。

沈夫人笑道:「那也好,你們年歲相當,你帶她出去多玩玩,別悶在府里悶壞了。」

真是一對有趣的母女,仿佛女兒才是娘親,老母雞一樣護著那個生自己的人。

7

沈小姐懷疑我,可沈夫人的話她得聽。

她便把我當個玩伴,逛街也帶著,遊園也帶著,就連騎馬郊遊,她都帶著我。

十五歲的小姑娘,再是厲害,內宅只有她祖母和母親,就連孩子也只有她一個,被家人獨寵著長大,沒有見過真的陰私和背叛。不過三個月,我安靜地跟在她身邊,她就漸漸放鬆了對我的防備,嘴上仍凶著,話卻被我越套越多。

原來府里會納妾,是為了她的婚事。

「祖母說,四十無子不納妾是沈府的規矩,從前人家不會因此議論母親的家教,可若過了四十無子還不納,那就是善妒了。旁人會以為我的家教也是如此,好男兒就不敢上門提親了。她叫父親哪怕只是擺設,也得納個人回來。」

說的時候,沈雲致小臉氣鼓鼓的:「不敢上門提親才好,去他的好男兒,好男兒就應該像我祖父、外祖和我爹這樣,一輩子守著一個人才對。」

可她終究是屈服了,她的祖母病得很嚴重,臨去前唯一的牽掛就是她的婚事,老人這時候最固執,她執意要給兒子納門妾回來擺著,做兒孫的,只能滿足。

屈服歸屈服,她還是想耍些小性子,好叫旁人知道她才不大度,所以她故意在我進門那天攔住門,希望有人能把這舉動傳出去。

她有些歉疚地看著我:「你放心,我們也不會害你,送過來給我選的那批女孩子裡,你是最可憐的,旁人都是因為沒有錢,我給些錢,她們的家人就歡天喜地地回去了,還答應給她們找個好人家。只有你,我爹說,給了錢,你家也不會為你打算。

所以我跟娘商量了,就選你,只要你在偏院裡安分守己,讓我確定你是個好人,將來我出嫁了,你要錢,我們就給你一大筆錢,你想嫁人,我們就給你尋個好人。」

她的眼神真摯,叫我不得不信,我摸著怦怦跳的心,脫口而出就想問,若我想要的是救我娘呢?

可我不敢,我只敢把話吞回去,捏緊了帕子問:「那麼現在你肯告訴我,是願意相信我了嗎?」

她傲嬌地把頭一抬:「本來你把自己弄病了搏我娘的同情我是不信的,可這三個月相處,你都不多看我爹一眼,勉強算信你了吧。所以你快些想,你想問我們討什麼吧。」

原來我在觀察她們母女的時候,她也在觀察我,我放棄沈老爺,卻給自己選了一條最好的生路。

喜悅盈滿心間的當頭,我抬眼一看,一輛失控的馬匹向我們衝過來,我們談話太投入,沒發現馬匹已經離得這麼近,跑已經來不及,幾乎沒有猶豫地,我把沈雲致推向了安全的一邊。

馬蹄踩下來的瞬間,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我跟我娘可以團聚了。

8

我傷得不重,只是右臂的骨頭折了,但沈家除了老夫人全聚在了我房間裡,就連沈大人也難得在。

沈夫人把我當成救命恩人感謝,她心疼地看著我的傷:「嬌花一樣的姑娘,這得多疼,不是你,雲致說不定命都沒了,以後,你就是我親閨女了。」

時機如此好,不顧有傷,我直接掀開被子跪下道:「夫人,我不敢妄想旁的,只求您一件事,您救救我娘吧!」

沈雲致連忙來拉我:「王姐姐,你站起來說,不管什麼,我都幫你!」

我坐回床上,穩了心神,看著三張關切我的臉,將我和我娘的遭遇緩緩道來。或許是在黑暗裡待得太久,我講得很平靜,沈夫人和沈雲致卻聽得氣紅了面龐。

「貶妻為妾,還讓你們母女任後妻糟踐,你爹簡直不是人!」

沈大人見妻女如此氣憤,連忙說道:「你們莫急,我這就修書一封去往京城。王姑娘的爹既然有所求,咱們就有辦法把她娘換過來。」

當著我們的面,沈大人就寫好了書信。他遣人快馬加鞭,回信很快就到了,我爹他,跟沈大人討一個升遷,從六品閒職到五品實權的升遷。

沈大人皺了眉:「無才無德的人,升遷就是禍害百姓。王姑娘,非是沈家不幫忙,實在是不能幫。」

沈小姐卻轉了轉眼珠道:「爹,您忘了江寧那個缺嗎?或許這件事還是有希望的。」

沈小姐不是一般的閨閣兒女,她外祖是叱吒兩朝的公侯,只得沈夫人一個女兒。沈夫人的母親早逝,家裡和周圍的長輩都嬌養著她,許的人家,也是沈大人這種不納妾的青梅竹馬。

可嬌養太過,養成了沈夫人天真柔弱的性子,哪怕沈家的內宅如此簡單,她也打理不來。

沈小姐的外祖吸取教訓,從小就親自教導這個外孫女,他教的當然不是內務,他教的是人性,哪裡的人性都沒有官場複雜,是以沈小姐雖長在深閨,卻對官場並不陌生。

她為我找了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江寧有一個缺,看著烈火烹油,可不出兩年,必受牽連被罷官。

她安撫地抱了抱我:「王姐姐,你且等等,容父親運作兩個月,到時你就能跟你娘團聚了,只是……」

她糾結地看著我:「那畢竟是你父親,罷了官,可是要下獄的,你當真捨得嗎?」

她是父親疼愛長大的孩子,在她心裡,恐怕光是想一想父親受罪的模樣都受不了,可我不是,我曾愛過那個父親,所以現在更恨他,若他日他深埋地府,我只會多踩兩腳嫌棄埋得不夠深。

她看懂了我的眼神,嘆了一口氣,去找沈大人。

我看著她的背影想,真好,這世上還有如沈夫人和沈小姐這般被全心愛護長大的女子,那這世間便還不算讓人絕望。

沈雲致,我祝福你,祝你此生無波無瀾,幸福綿長。

9

可我這樣不幸的人,就連祝福別人都是奢望。

那日沈夫人興高采烈地帶著我們出府,指著一棟兩進的小院子說:「王姑娘,如今你傷勢好了,我夫君那邊也為你父親謀了官,下個月你娘就能來江南跟你團圓。這座宅子我送給你,祝你從此日日是好日。」

那處小院,花開正好,綠樹成蔭,是我十幾年來感受過最大的善意,可當晚,我就親手給這份善意的主人插上了一把最狠的刀。

我們笑著回沈府,可回了房間,我就迷迷糊糊暈了過去。再醒來,我手腳縛了繩,嘴裡塞著布,跪在老夫人房裡。

那位我一次都沒見過,傳聞中病重的老夫人,臉色灰白地坐在上首,吐出的話卻像來自地獄,她淡淡瞥了我一眼道:「王氏,你可知你犯了什麼錯?」

「一錯,你認不清沈府的主子,這裡姓沈,你的主君才是你頭上的天。

二錯,你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你是個妾,生孩子就是你的本分,連本分都不盡的東西,我沈府留著你有何用?

三錯,你竟妄圖跟我孫女攀交情,那是我沈府的嫡小姐,豈是你這等低賤之人能近身的?」

「看在你八字不錯的份上,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往後安分生孩子,府上總會給你一口飯吃。」

說完,解下我嘴裡的布,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有溫熱的藥灌進我嘴裡,我的腦子變得迷糊,我的身體開始燥熱,內心好似有千百隻蟲子在咬。我死死地扣住地上的毯子,可意識忍不住渙散。最後的印象,是那個一向儒雅的沈老爺從暗中走出來,慢慢向我走近。

木已成舟後,我清醒過來,他衣冠楚楚地站在床頭:「明日整個府里都會傳遍,是你給我下藥我才宿在你房裡,夫人小姐面前,你當知道該怎麼說。若你不知,你娘大概也無緣見你了。可只要你懂事,生了孩子後,我會讓你們母女團圓。」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王氏,我對你並無念想,選你,不過是你的八字高人指點過,今晚的時辰,最易懷有我的兒子,這樣我夫人傷的心也能最少。兩個月後若你無孕,我會再來一次,記住了,管好自己的嘴。」

10

沈松鶴走了,我這些時日被溫情包圍的心又沉進黑暗裡,可黑暗叫人清醒,叫人能看清楚人性,尤其是沈松鶴這種偽君子的人性。

他騙了沈夫人和沈小姐。

從始至終,沈家納妾,對外的說辭才是真的,他們想找一個最合適的女子,儘可能快地生下一個兒子,找外室是不行的,那是沈家的繼承人,必須有名正言順的出身,我就是他們千挑萬選後的人選。

可沈夫人的爹那麼大的公侯也沒有執著於要生兒子繼承家業,沈夫人是接受不了丈夫為了子嗣納妾的。

沈松鶴不願破壞自己在妻女心目中的形象,雖不及對子嗣的渴望,他到底還是愛妻女的,所以他對她們編了另一套說辭,說只是為了沈雲致的婚嫁,納一門妾放著而已。

甚至當初送到沈雲致面前的名單,一定也做過手腳,讓我看起來是其中最慘的,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心軟,一定會選我。

也許在他本來的設想里,我這個小官之女,會千方百計地接近他,他就可以順理成章把惡人給我做,但我選了另外一條路,選擇求助沈夫人。

看沈老夫人的病容,她想在臨終前看一眼孫子,他們就沒有時間再物色另一個相合的女子。

為了有個兒子,為了成全自己的孝心,也為了在妻女心中依舊白璧無瑕,對於沈松鶴而言,惡名只能由我全部背負,只能是我給他下了藥,他才會碰我。

想通的那一瞬,噁心從心頭泛起,讓我幾欲作嘔,可我吐不出來。明天起,我才是那個讓人嘔吐的人。

在沈夫人心裡,我從此就是東郭先生救的那匹狼,她全心以待,我卻嗜她血肉。

可我不得不做,我已經親手把我娘這個軟肋,送到了沈松鶴手裡。

11

天大亮的時候,沈雲致沖了進來,她的頭髮都還散著,顯然是起床聽到消息就趕了過來。

「王盼兒,她們騙我的對不對?明明昨天你還拉著我娘的手千恩萬謝,怎麼一轉頭,你就去跟她搶我爹?我不信,我不信我看錯了人!」

她邊說邊來搖我的手:「你否認,你快否認啊!」

沈夫人跟在她身後就到了,她不是姑娘家,一聞屋裡的味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抬頭看我時,淚珠滾滾而下:「王姑娘,我這一生,不求名,不求利,只求與我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究竟哪裡對不起你,要你如此來剜我的心?」

她說著話,身子就軟軟倒下去,沈松鶴急匆匆從屋外跨進來,將她抱起,面上悔恨交加道:「不管是不是下藥,終究是我對你食言,夫人,我對不起你,以後這個髒地方,我跟你都不要再來了,這個王氏,我們也把她攆到莊子上去。」

他的戲,比戲台上的戲子更好,而我只能陪著他演。

我拉住沈雲致的手:「小姐,我知道錯了,可我本就是沈府的妾,你們說要把我送出去,出去了哪裡還有比老爺更好的人肯娶我?我也是一時昏了頭,求您,別把我送走。」

我將一個忘恩負義、貪圖富貴的小人演到了極致,可沈松鶴看不見的地方,我在沈小姐手裡塞了一張紙。

她驚訝了一瞬,卻沒出聲,悄悄收起那張紙,追著沈松鶴走了。

那張紙上,我讓她今晚想辦法偷偷一個人來見我。

我娘是在沈松鶴手上,可比起他這個小人的承諾,我寧願相信沈雲致知曉真相會幫我,就算是賭,我也更願意去賭一個好人的心。

12

沈雲致來的時候,下人們都睡了,唯一看著我的那兩個,她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一下睡得死死的。

可她出口的話依舊咄咄逼人:「我來,是不願意相信自己觀察你這麼久還信錯了人,說吧,你還有什麼辯解之詞。」

一句廢話沒有,我單刀直入道:「昨晚被下藥的人不是你爹,是我,我才是那個受害者。」

她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都忘了質疑,我趁著這空檔,把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從她祖母父親的所為,到我對納妾這件事的推測。

她的眼睛濕了又干,愣了許久,到最後色厲內荏道:「王盼兒,那是我親爹和親祖母,你以為我會聽你這個外人的挑撥之言嗎?證據呢?你有何證據?」

她從小家庭美滿,不信我之言才是常理,我伸手遞出一樣東西,悠悠道:「你祖母院裡鋪了一塊松鶴圖地毯,昨晚最後清醒之際,我將那上面鑲的珠子扣掉了一個,你可以拿去比對,看我說的是也不是。」

沈老夫人病重不見外人,她的院子,若不是她擄了我,我一個妾室進不去。

沈雲致也懂這個道理,她一抹眼睛,邊往門口走邊道:「好,我給你這個機會,我會去祖母院裡查看,若你說謊,我要你後悔竟敢汙衊我的家人。若、若你所言非虛,我也會給你一個公道。」

13

任何蜜罐里長大的孩子都不願相信家人會變,好在沈雲致不是個自欺欺人的人。她去了,再來見我時,再無往日的意氣風發。

她蹲在地上喃喃道:「我怕冤了他,我怕你的那顆珠子只是巧合,我查了藥渣,探了祖母院裡的人,可查來查去,竟真是你說的那樣。」

「王姐姐,一個兒子,就當真如此重要嗎?他明明答應了,他明明說他不在乎,從旁支里過繼一個就好,可為什麼,他捨得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兒子這麼傷害我跟母親?我往日認識的那個清風明月的父親,真的是我父親嗎?」

這些話,她不能跟沈夫人說,沈夫人承擔不起,她只能一股腦地倒給我,她頹然地看我:「你說,如果我是個男孩,父親是不是就不用如此了?」

她的眼神,就像一個溺水的人,若無人拉她一把,她就要徹底陷進去,陷進她為什麼不是男子的迷惘里。

我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沈雲致,你清醒一點,是男是女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這世上還有其他親人無條件愛你,沈夫人愛你,你的外祖也愛你。你的外祖是個真君子,他毫無保留地愛你母親,也毫無保留地愛你。」

提起她外祖,她的眼裡終於泛起一點光,她看向天空:「外公臨去前跟我說,他會變成晚上的月亮,永遠照著我和母親。他將忠於他的人和產業都留給了我,他說只有我才是母親永遠的依靠,也許那時候,他就不放心父親了。」

我以為她想通了,可下一刻,她一掀裙擺,朝我跪下道:「外公教我,做錯了事就得認,此事是我沈家對不起你,我父親不認的錯,我替他認。我會想辦法把你娘救出來,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用新身份自在富足地過一輩子。

可是王姐姐,我求你,求你把這件事吞下去,不要讓我母親知道,也不要讓我父親知曉,他的女兒已經知道了他是怎樣的人。」

她抬頭,滿眼疼痛,可也滿眼決絕:「我知道,他在你眼裡不是個好人,可他疼了我十五年,縱然我已經知道他不高潔,他同天下男子一樣庸俗,但那十五年不是假的,他終究是我父親。求求你,全了我這個做女兒的一點孝心。」

我看著她,就像看見了六歲的自己,因為記得那個男人高興地抱過我,記得他偶爾有些閒錢,也會給我買糖,就以為他還是我爹,壞的只是朱氏而已。

是了,疼愛跟恨一樣,都需要時間去忘記,更何況沈雲致曾經得到的父愛,是我的千倍百倍。

好在我求的只是我跟娘平安,那是她們的家事,她自己決定就好。

我點了點頭,在她苦澀的笑容里,送給她最後一句話:「沈小姐,人變壞就不會只壞一次,你當他是父親,可往後有更大的利益,他未必還當你是女兒。希望我說的不對,但你是沈夫人唯一能信的人了,就算為了她,也願你往後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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