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庶妹重生了兩次。
第一世,她選了六皇子,可後來登基的是九皇子。
第二世,她選了九皇子,可後來登基的是六皇子。
第三世,不管我選誰,她都想毀掉。
我沒有選六皇子,也沒有選九皇子,而是選了身有殘疾的大皇子。
她傻眼了。
後來,我登基為帝,庶妹成了階下囚。
她瘋癲地說這不可能,能當皇帝的只能是六皇子或九皇子。
我忍不住笑。
她大概永不明白,皇帝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選誰,誰就會是皇帝。
前兩世,我選了六皇子和九皇子。
可這一世,我選我自己。
1
預知六皇子前來退婚那天,我命人將門前街道清掃得無一片落葉。
六皇子面色有愧,說他心悅我庶妹宮秋月,只能辜負我一片真心。
我手握他贈我的定情玉佩,紅了眼角。
六皇子不忍,沉聲道:「此事對你聲名有損,本王允諾可為你做一件事,日後你若有所求,便持此玉佩來找本王。」
「殿下坦然相告,足見光明磊落,是臣女無福消受君恩,殿下承諾,臣女銘記在心,恕臣女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我垂眸行禮,一滴眼淚砸在地上,綻成淚花。
不待他說話,便轉身匆匆離去。
回到閨中,婢女流翠安慰我:
「姑娘,殿下對您並非無情,您走後,殿下一直盯著您的背影看了半天,依奴婢看,此事分明是二小姐搞鬼。」
我拭去眼淚,唇角微勾。
此事自然是宮秋月的手筆。
我的庶妹,她可是重生了兩次的人。
第一世,她選了六皇子,可登基的是我的夫君九皇子。
第二世,她選了九皇子,最後登基的是我的夫君六皇子。
這是第三世,不管我選誰,她都是要攪黃的。
既然如此,我便如她所願,看她能否笑到最後。
沒幾日,我被六皇子退婚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六皇子是天上明月,非凡俗女子可攀。
還有人說,是我行止不端,被六皇子發現,才遭退婚。
這流言紛紛,是誰傳的一猜便知。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條流言,說六皇子仰慕太師府二小姐,願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流言直指六皇子囂張跋扈,將太師府視為後宮,太師的女兒隨他婚配。
又指宮秋月不義,竟搶奪姐姐的未婚夫,行為放浪,舉止不端的人分明是她。
此流言一出,在京中掀起巨浪。
眾人不敢笑六皇子,卻敢笑宮秋月。
笑她自不量力,竟然痴心妄想六皇子只有她一個,將皇家體統置於何地?
宮秋月在父親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女兒不知自己何時入了六皇子的眼,更不知六皇子竟因此和姐姐退婚,女兒就算此生不嫁,一輩子當姑子,也不敢壞了姐姐的姻緣,姐姐若因此怨恨我,女兒只有剃頭當姑子自證清白了。」
父親一向心疼她。
他蹙眉冷聲道:
「瑤光,你心裡該清楚,此事與秋月無關,是她鍾靈毓秀,被六皇子看重,你們兩個不管誰嫁給六皇子,都是為我太師府長臉,此事已成定局,你不要心存怨恨,父親會為你另覓一門良緣。」
這場景,我已見識了兩回。
心早就麻木了。
我露出溫婉笑容。
「父親所言極是,女兒從未埋怨過妹妹,我是姐姐,該多照拂她一些的,是妹妹太過出色,才遭人誹謗,不過,此事到底對女兒家名聲有損,為了妹妹著想,父親還是想法子儘快讓妹妹與六皇子定下婚約吧,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不!」宮秋月眸色驚慌,斬釘截鐵道,「爹爹,女兒暫時還不想嫁人,更沒想過嫁給六皇子,若如此匆忙定下婚約,才是將女兒置身於流言之中。」
她說得懇切。
父親面色陰晴不定。
「為父自有分寸。」
可沒多久,賜婚聖旨還是到了太師府,她與六皇子的婚事成了板上釘釘。
六皇子來找我,他一臉嚴肅,明眸中夾雜著怒氣。
「本王以為已經和你說清楚,誰知你用這種法子中傷秋月,真是心思歹毒。」
「殿下,臣女不懂,殿下先來退婚,又呵斥臣女心思歹毒?臣女做錯了什麼,要受此折辱?」
「你還裝模作樣?」
「那不如殿下將臣女押入宗人府審問清楚。」
「憑你也配去宗人府?」
「如何不配?」
門口響起一個清澈的聲音,九皇子款款而來。
他一襲紫衣,手持搖扇,姿態翩然,尊貴而邪異。
我微微怔神。
兩世,我和他們兩個都做了夫妻。
兩人的秉性我心知肚明。
九皇子恣意張揚,跋扈任性一些,他性詭詐,好猜疑。
我被他三廢三立,在後宮磋磨了許多歲月。
他不喜美人,卻好駿馬。
我在他最愛的千里馬上動了手腳,他摔斷腰,從一個激越昂揚的少年帝王,成了癱在榻上三十年的癱子。
我不讓他死,讓他親眼看著我廢他帝位,擁立皇子登基,又連廢三位皇子,最終輔佐皇孫登基,將大楚王朝牢牢掌握在手中。
六皇子則清冷孤傲,目下無塵,喜遷怒,又薄情。
他雖娶了我,但對我一向以軍師之禮相待,敬我,卻不愛我。
而我也不奢求他的愛。
他納宮秋月入宮,和她顛鸞倒鳳,讓她寵冠後宮。
我在後宮步履維艱。
沒辦法,我只好為他的後宮添了無數與宮秋月神似的美人。那些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他流連其中,慢慢地疏遠了宮秋月,也疏於朝政。
我一面規勸他,一面替他打理前朝。
後來,他死在了寵妃的肚皮上。
我收拾了宮秋月,當了太后垂簾聽政,輔佐太子登基成為一代明君,八十歲高齡壽終正寢。
他們兩個都是薄倖人。
而我也終究明白,這世上我無依無靠,只有自立自強才能闖出一條路。
所以,這一世,他們兩個我都不會選。
但不妨礙我利用他們。
在六皇子退婚的第二天。
我便在失魂落魄的情況下偶遇了九皇子,被他冷嘲熱諷之下,憤然解開他的珍瓏棋局,並放下「我宮瑤光即便孤老終生,也絕不再入皇家」的豪言壯語。
可九皇子此人天生反骨。
越不讓他做什麼,他偏要做什麼。
他不顧我名聲凋零,入宮求了賜婚聖旨。
聖旨在尚書省還未下達,九皇子便急不可耐地前來打臉。
他夜入我閨房,戲謔地告知我此事。
看我眼含熱淚,滿面憤慨,這才心滿意足地大笑離去。
總之,他們兩個都有病。
九皇子挑眉,含笑道:「忘了告訴六皇兄,瑤光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她若有事自然要在宗人府審理,六皇兄當真要將我的未婚妻送入宗人府?敢問她犯了何事?」
六皇子被此訊息驚住了。
他俊俏的眉眼瞬間變得冷肅,他不看六皇子,陰冷的眸光卻移向我。
「宮大小姐真是好手段,本王小瞧了你。」
「殿下說什麼都好,瑤光問心無愧,深閨內宅不便外男隨意進出,殿下下次若來興師問罪,還請帶著秋月妹妹一起前來,或與九皇子殿下同來,以免瓜田李下,再損了臣女的名聲,若再來一次,臣女只能弔死在六皇子府門前以示清白。」
「你……」
六皇子被氣到了。
他漲紅了臉,憤然拂袖而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
有點兒憐惜他。
退婚這種事,很快也要落到他的頭上了。
可憐他還心心念念地為了自己的秋月妹妹出頭。
九皇子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冷笑道:「他很好看嗎?別忘了,救你於危難的是本王,你該感謝的也是本王。」
他手勁很大,我被捏疼了,眸子不可控制地盈滿淚水。
他冷哼一聲,鬆開手。
「給你三日,將他從自己心裡驅趕出去,本王的人,不僅身是本王的,心也是本王的,宮瑤光,本王能挽救你的聲名,自然也能讓你聲名掃地,你好自為之。」
他一甩摺扇,姿態洒脫地出去。
我輕喚:「殿下!」
他回眸,靜靜地看著我,目光冷傲邪肆。
我唇角微勾。
「殿下敢不敢和臣女打一個賭?臣女賭你我之間並無緣分,更不可能喜結連理,若臣女輸了,以後自然唯殿下馬首是瞻,身心皆只為殿下一人,若殿下輸了,便答允日後願為臣女做三件事,殿下敢賭嗎?」
2
九皇子冷然。
「就憑你?」
「是,憑臣女。」
他嗤笑一聲,忽而走近我。
「很好,宮瑤光,本宮可以和你賭,但你若輸了……大婚之日,本宮定會讓你銘記終生。」
他狂妄地大笑離去。
我搖了搖頭,笑他不自量力。
兩生兩世,讓我銘記終生的人只有那一個,唯獨不是他,也不是六皇子。
流翠不喜九皇子。
她覺得九皇子囂張狂妄,遠不如六皇子溫雅體貼。
她時常感嘆,要是二小姐沒有搶走六皇子就好了。
我笑著命她做一些點心送給九皇子。
「小姐,難道您真的心悅九皇子?」
「看人不能看表面,九皇子比六皇子好得多,從前,是我識人不明……」
流翠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她精心做了四樣點心,親自送去九皇子府,回來時卻氣惱惱的。
我問她怎麼了?
她說路上遇見了狗,點心都送到了狗肚子裡。
我笑著點頭,「那狗應該長得挺俊,還穿青色衣裳。」
「小姐,你怎麼知道二小姐在九皇子府里?」
我怎麼知道?
這不過是宮秋月上一世用過的招數罷了。
上一世,她重生後,早早布局,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結識了許多文人雅士,也趁機結識了九皇子,和九皇子結伴同遊,縱馬踏花,結下一段深刻的友誼。
後來,九皇子陰差陽錯識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和我退婚便順理成章。
可惜,機關算盡太聰明。
上一世,宮秋月怎麼也沒想到,登基的不是她心心念念搶來的九皇子,而是被她視為棄子的六皇子。
她想不通。
我送她去死時,她激動地質問我,到底為什麼?她都已經重生了,為什麼還是贏不了我?
我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管你重生多少次,都會是我手下敗將。
她死時很美。
脖子上細細的一條劍痕,血噴湧出來,綻放成一幅絕美的畫。
我命人畫下此景,燒給地府成為鬼的她,希望她長長記性。
她應該是長記性了吧。
這一世,她學聰明了。
她不會選六皇子,也不會選九皇子,大概會弔著他們,等塵埃落定的那一天,再出來摘桃子。
可想要摘桃子,也要桃子結得出來才是。
沒多久。
西涼進貢了無數駿馬。
其中一匹無比神勇的駿馬全身雪白,四蹄烏黑,陛下賜名白雲踏烏,稱能馴服此馬者,便是此馬的主人。
宮秋月男裝上場,馴服駿馬時,卻不小心顛散了髮髻,抖掉了鬍子,一頭長髮飄揚在風中……
最後,她馴服駿馬,成了駿馬的主人。
贏得滿堂喝彩的同時也震驚了九皇子。
他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至交竟然是女子。
宮秋月將駿馬送給九皇子作為賠禮道歉,轉身瀟洒離去。
九皇子反倒悵惘地在原地停留了許久,連新到手的駿馬都不香了。
我聞知消息,彈琴的手依舊很穩,一個音符也沒亂。
流翠氣得反倒刺繡扎到了手。
「嘶……真真兒是不要臉。」
「臉和命比起來,哪個重要?」
「自然是命。」
「嗯,我也覺得是命。」
我總覺得,我和宮秋月之間,似乎是一個死結,我們兩人似乎只有死一個,另一個才能暢快如意地活在世上。
所以,宮秋月想要弄死我,我並不氣。
因為,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能一次次將過往推倒重來,而我一次次有重生的記憶,這很公平。
半夜,九皇子潛入我的閨房。
他身上有宮秋月房間裡的梔子花香。
我假裝睡得深沉,便感受到一隻手緩緩卡住我的脖頸。
我不得不睜開眼睛,和九皇子對視。
他冷哼一聲,鬆開手,傲然俯視我。
「從前本宮以為你聰敏機警,當得起本宮的王妃,現在看來終究差了些。」
我嘆道:「殿下,下次請走門。」
「本宮如何行事,不用你指教!」
「殿下今日收穫了知心人,還得了千里神駒,便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妻,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他冷著一張臉,面色陰晴不定。
良久,他似乎下定了決心。
「很快,你就會不是了。」
「那樣殿下就輸了。」
「本宮願賭服輸,那三個承諾算是給你的補償。」
九皇子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我在他翻窗前,好奇地問了一句:
「殿下,若有一日,你的駿馬和宮秋月一起掉進了水裡,你只能救一個,你選誰?」
「噗通——」
九皇子翻窗似乎滑了腳。
3
我被九皇子退婚了。
宮秋月也被退了婚。
不同的是,九皇子對外說我嫉妒成性,不配為妃。
而宮秋月則是因為要陪著太后去歸雲寺禮佛,需要身心無牽掛,不得不暫時退婚。
退婚當日,六皇子在太師府門前對她許下三生之約,說此心不變,願意等她三年,五年,十年,一輩子。
她的待遇,與我天差地別。
我名聲受損,惡評如潮。
她人人稱羨,萬人敬仰。
無數閨中小姐不僅不避她,反而紛紛向她請教如何被太后親自點名陪著去禮佛?
人人都知道,太后從不會虧待身邊的陪侍,回來之後定有封賞,更重要的是有了太后相當於有了一道護身符,這輩子算是安穩了。
宮秋月應酬不斷。
只有我一個人面對父親的憤怒。
「你若有你妹妹萬分之一的機靈,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地步,六皇子你無緣高攀,連九皇子你也把握不住,當初生你有何用?」
他滿腔憤怨,一股腦兒地傾瀉在我身上。
我靜靜地聽著,腦子卻胡思亂想著。
第一世,我嫁給九皇子當了皇后,宮秋月嫁給了六皇子。
六皇子奪嫡失敗,被關押在廢巷,父親要我放了宮秋月出來。
這並沒有什麼,第一世時,我與她的仇恨並沒有那麼重。
可父親不該在我放宮秋月出來後,安排宮秋月勾引九皇子,說效仿娥皇女英,以保太師府的富貴。
九皇子並不愛美人,羞辱了宮秋月不說,反而狠狠地嘲笑我,說我家人利慾薰心,滿腦子男盜女娼。
我與他本就不多的情分,便是在這樣的事情中一次次消耗沒的。
後來,父親張狂犯事,我被三廢三立。
但父親只求我救他,從未想過我的處境,是否能救他……
宮秋月回來了。
父親的憤怒總算停止。
他和藹地叮囑宮秋月在佛寺一定要事事以太后為先,侍奉好太后便是大功一件。
宮秋月乖巧應下。
她說自己乏了,父親憐惜地讓她去休息。
轉而看到我,沒好氣地讓我去抄佛經。
去佛堂的路上,宮秋月等著我。
「姐姐,陪在太后身邊的人是我,不知你作何感想?」
「我還告訴六皇子,之所以要退婚,是為了不讓姐姐獨自一人傷心,我要與姐姐同甘共苦,姐姐,你開心嗎?」
她篤定我什麼都不懂,目光中竟透著憐憫。
我目送她搖頭離去,忍不住笑了。
她大概是為了太后的秘密而去。
但已經知道的秘密,就沒必要再去聽第二遍了,不是嗎?
至於六皇子……
他什麼都不是。
4
太后每三年都會去一次歸雲寺禮佛,去時,會選上幾名出色的世家小姐一起。
那些世家小姐歸來後,個個都有個好去處。
第二世,宮秋月搶了九皇子,我名聲受損,自然不肯就此甘心。
算到太后要禮佛,我走了公主的門路,見到太后,毛遂自薦。
更是在太后身邊晝夜辛勞地伺候了兩年,才贏得太后信賴。
太后臨終時,陪在她身邊的只有我和大姑姑。
她將秘密告訴我,而這秘密被我利用到極致。
宮秋月就算模仿了我前世走的路,但後面如何走,她真能把握得住嗎?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便宜可占。
太后走的那日,城中貴女沿街相送,每人手持一枝桐花以表送別之情。
太后的儀仗走遠後。
六皇子當街一鞭抽落我手中的桐花。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如淬了毒。
「你這樣的無恥之人,沒有資格為太后送行。」
桐花碎了一地,我的手背被鞭子抽中,紅腫得老高。
「好疼……」我眼圈紅了,盈盈含著淚,要掉不掉。
六皇子蹙眉,神色微怔,旋即想起什麼,冷聲道:「若非你,秋月也不會與本宮退婚,更不會要去佛寺,你這樣挑撥離間的女子,當然令人噁心。」
他的鞭子又高高舉起。
我側過身去,不敢抵擋,心思卻游移在外。
六皇子對宮秋月真的沒有一點抵抗力,太容易被她拿捏了,宮秋月明明有這樣的好棋,卻棄而不用。
她真是不中用,一手好牌總能打得稀爛。
鞭子就要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六皇子的鞭子被人拽住了。
六皇子怒斥:
「誰膽敢攔本宮?」
「是我讓攔的。」
人群讓開。
一人推著輪椅而來,輪椅上坐著一個清貴簡素的男子——大皇子。
他明明一身暗色衣衫,在我眼中,卻似有光。
5
大皇子對我微微點頭,示意我到他身邊來,旋即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清冷冷地瞥向六皇子。
「何故當街打人?更何況打的還是一個女子?你的禮儀教養都學到了哪裡?」
「大哥你別被她騙了,她貌似純良,實則心思惡毒,若非她挑撥離間,我和秋月也不會一朝分別。」
六皇子說得憤憤。
大皇子冷了眉眼。
「宮二小姐若不願陪皇祖母禮佛,我這便命人請她回來,皇祖母慈悲,不願做強人所難之事。」
他抬了抬手,手下侍衛立刻就去。
六皇子急了。
「回來!大哥,我並無此意。」
「道歉!」
「大哥……」六皇子驚住了。
「道歉,向宮大小姐道歉。」大皇子斬釘截鐵。
六皇子咬牙切齒,終究無奈地低下頭。
「宮瑤光,對不住,今日是本宮情緒激動,不該遷怒於你,大哥,你可以把人叫回來了嗎?」
「六皇子,臣女冤枉——」
我低了頭,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拿帕子的工夫,紅腫的手背露出來。
白玉般的手上紅紅一片,看起來甚是嚇人。
眾人輕咦出聲。
大皇子蹙眉。
他伸出手,一個侍衛便將一柄精緻的軟鞭遞到他手中,他拿起鞭子,重重一抽,便抽在了六皇子的手上。
六皇子驚呼出聲,錯愕不已地抱著手,目光惱怒地在我和大皇子身上來回巡睃。
「好極,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宮瑤光,真有你的。」
他轉身大步離去,連掉在地上的鞭子都不要了。
我用手背掩住唇角。
怕自己笑出聲來。
良久,人群散去。
大皇子涼涼道:「宮瑤光,笑夠了嗎?」
我:「……」
我將自己的手伸到大皇子面前,輕聲道:「殿下,真的很疼。」
「若你真的知道疼就好了。」
他冷言冷語的,卻微紅了耳尖。
6
大皇子是元後嫡子。
元後薨逝後,大皇子軍中歷練摔傷脊柱,成了半癱。
他原本該走太子,皇帝這樣的路。
如今只能靠輪椅出行,成為奪嫡最不可能的人選。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被眾人排除的人,在前兩世成了京城風雲中決定性的人物。
可惜,他命不好。
第一世,他年紀輕輕死在清冷的厲王府。
第二世,他死在遙遠的安塞。
兩世,我都沒能見過他最後一面。
我總覺得這樣好的人不該就這樣隨隨便便死了。
重生後,我藉機偶遇大皇子,與他說過去,說未來,說天下,說民生,說閨閣女子的困境,說萬里山河的豪情壯志。
我說得動容,他卻似看透了我。
他說,看在這些時日相處的情分上,你若有所求,可直言相告,不必折騰這一出。
我能有什麼所求呢,不過是想活得好,不過是想做些實事。
我說,我想向殿下求一段姻緣,不知殿下肯不肯?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後命人將我趕出府。
他的管家神態恭謙道:「姑娘不要開我們殿下的玩笑了,我們殿下這般的情況,沒有哪個世家敢將女兒嫁過來,更何況是太師府呢?」
他的情況,我知道的。
元後是將門世家,她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時,是太子登基極好的助力。
可太子登基成了皇帝,這助力就變成了頭上的壓力。
後來,元後去世,她的父親兄弟戰死沙場,連年僅十六歲的兒子都成了殘廢。
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早就被陛下棄了。
這些年,給大皇子說親的人不少,但高不成,低不就,門閥世家的嫡女不願來,低門小戶的女兒配不上大皇子的身份。
陛下放任不管,他無其他長輩做主,他的婚事就這樣懸了下來。
前兩世,到他死時,都未娶妻。
這一世,我的父親依舊是那個偏寵庶妹,利慾薰心之人,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攀附皇權的機會。
我不想嫁給六皇子,也不想嫁給九皇子。
大皇子倒是極好的選擇。
更何況,他是我見過最克制自持,溫潤守禮的人。
如果非要嫁一個皇家人,才能摸到高位,那我何不嫁給最可愛乾淨的那個。
我讓管家替我帶了一句話給大皇子:
「瑤光沒有開玩笑,殿下若願意等,會親眼看到那一日,只希望來日我聲名掃地,萬人唾罵之時,殿下還能記得今日自請為妻的宮瑤光。」
再後來,陛下賜婚我與六皇子,我知道想躲的終究是躲不開的,可能我就是要和宮秋月搶男人。
先是六皇子,再是九皇子。
我有意識地加快進度,希望一切可以儘早結束,希望我的生活可以步入正軌,到達我想要的高度,去我想去的遠方。
太后禮佛的前一日,我讓流翠去大皇子府傳了一句話:
「瑤光名聲已零落至此,殿下可還記得當日向殿下請婚的宮瑤光?」
我以為我要等很久,沒想到今日他就來了,還當眾讓六皇子向我道歉。
我垂眸遮住眸中笑意。
「殿下,你心疼我是嗎?」
他口中說放肆,耳朵卻紅了。
7
宮秋月走後,京都似乎都平靜下來。
連父親都懶怠罵我,而是為我找婆家。
我經歷兩次退婚,名聲已損,但到底是嫡女,好歹還有些用處。
他依舊為我在皇室宗親中尋找,打算尋一個外地的藩王或世子將我嫁過去,反正京城的風吹不到外地,多少閒言碎語都會敗在山山海海面前,而對方只要尊貴就可以,至於人物品貌如何,並不在考慮範圍。
如此一來,就好找了。
一日,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為我尋了安陵王府這一門好姻緣,希望我過去能儘早開枝散葉,坐穩主母的位子。
我垂眸,聲音冷冷清清:
「聽聞安陵王年歲與父親一般大,成年的兒子已有十幾個,父親讓我去做人繼室,給一眾年紀比我大的人做繼母,您不要名聲了嗎?」
「哼!如今污了太師府名聲的人是你,這已是我能為你找到最好的親事,容不得你質疑。」
父親重重放下茶盅,生氣了。
我抬眸看他。
他年輕時相貌俊美,是人中龍鳳。
聽聞金殿殿試時,先帝很是糾結,到底是賜他狀元,還是點他為探花。
後來,還是惜才之心占了上風,欽封他為狀元。
他也曾兢兢業業想過為民請命,也曾天下為公,為朝廷選拔人才。
可不知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
我只記得前兩世,他在朝廷興風作浪,搜刮民脂民膏,連累我在後宮起起落落,如喪家之犬。
後來,我把持朝政,興起變革,遇到最大的阻力就是他。
所以,我拿他開刀了。
重來一世,他對我怎樣,我都無所謂。
只是,偶爾,我會想起小時候,他曾抱著我叫乖乖兒的模樣。
以至於,我當了太后,曾養過一隻雪白的哈巴狗兒,也叫乖乖……
父親積極地與安陵王府的人聯絡,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議親。
流翠急得哭了。
「姑娘,你的命怎麼這麼苦?」
苦嗎?
不算苦。
我活了三輩子,算得上某種意義的長生,與許多人比賺到了。
流翠咬咬牙:「姑娘,若是大皇子不來提親怎麼辦?」
我默了默。
他若不來,說明我不能在京城入局。
那就只好嫁給安陵王,聽說安陵王府很富裕,造反的時候應該能多買點兒糧草。
「別想了,多繡幾條帕子吧。」
要麼用來擦眼淚,要麼用來擦汗,不管怎樣,總能用上的。
流翠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只能老老實實地去繡帕子。
真是乖巧。
晚上的時候,父親叫我過去,說我的婚事已定,讓我安心備嫁。
我問:「是安陵王還是大皇子?」
他神色陰沉。
我卻確定了。
「看來,是大皇子。」
他忽而惱怒,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你果然心機深沉,獻媚勾引大皇子,你是不是故意毀了和六皇子與九皇子的婚約?你怎麼這般自甘下賤?」
他的巴掌又抽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神色冰冷地盯著他。
「父親慎言,大皇子再不堪,也是陛下嫡子,女兒嫁給他如何就是下賤?」
「孽障!你敢如此對我?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您不是早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嗎?我的婚約到底如何毀掉的,父親您當真不知嗎?」
他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我甩開他的手,只覺得乏味。
他知道的,他只是假裝不知道。
第一世,我殺他時,曾問過他,為何母親一去世,他就似變了一個人?
他那時滿頭鮮血,渾身狼狽,神色卻怨毒至極。
「你剋死你母親,害我做了鰥夫,每每想起,我本可夫妻恩愛一生,都是因為你,才陰陽兩隔,我就恨不能……」
後面詛咒的話,我恍惚間沒有聽見……
我只是想著,原來如此,他恨我的原因原來在這裡。
那年,家門口一個道士路過,母親好奇,便請那人進來為我們批命。
我街頭嬉戲時,曾看見那道士調戲女子,便直言他不是好人。
或許如此惹了那人厭憎。
他給全家人批命都說命好,尤其說宮秋月是貴不可及的鳳凰命。
偏偏輪到我時,露出凝重模樣,在母親三請四催下,才憂心忡忡地說我天生命裡帶煞,會克父克母克夫克子……
母親連聲呵斥。
那人我據理力爭,說自己也不願得罪貴人,實在是不願看見如此好的人家因我而家破人亡……
後面種種,我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母親蹙眉說那人晦氣,說並不信那人的話。
直到後來,她一屍兩命,死在產床。
而父親看我的眼神越發不對……
他寵姨娘,寵宮秋月,唯獨對我這失了母親的孤女冷眼相待……
可我這人天生反骨。
旁人越是想讓我零落成泥,我偏偏要在這泥土裡綻放出芬芳的花朵,開得招搖,自在。
8
我與父親撕破臉皮後,他徹底翻臉,將我禁足府中。
不過,我不聽他的。
我翻牆出去。
今日的騾馬市有胡人送來的馬群。
我挑中了一匹高頭大馬。
正要付帳的時候,有人插話:
「此馬,我要了。」
是九皇子。
我將銀袋往商販手裡一送,便動手去牽馬。
九皇子絲毫不讓,與我動手相搶。
我搶先一步上了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就來賽一場,殿下若贏了,此馬我送給殿下,殿下敢嗎?」
「不自量力,本宮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他也上了馬。
我們互相追逐著出了城,在空曠的草場上開始賽馬。
風在呼嘯,似在拉扯著我的魂魄。
我感到無比的暢快,我要謝謝宮秋月,讓我重生,重新擁有如此年輕的身體,和尚未失去的一切,我想,這一次我一定能把握更多。
我和九皇子不相上下,他奮起直追,我也不遑多讓。
但很快,前面沒路了,再往前是一處裂谷,巨大的裂隙如一張吞噬生靈的巨口。
我帶著一腔孤勇牽動馬韁,帶著我的駿馬飛躍而起……
身後,傳來九皇子怒不可遏的嘶吼:
「宮瑤光!你瘋了!」
是啊!
我瘋了!
瘋了的人,你敢和她拼嗎?
我落地後,直直向前衝去,如一道流光。
良久,馬停下來,我下馬躺在草地上,仍由它散漫地吃草。
又過了許久,九皇子來了。
他騎著馬在我身邊轉悠,聲音咬牙切齒:
「你不要命了嗎?」
我睜開眸,微微一笑。
「殿下,我的馬不能歸你了。」
「本宮不稀罕你的馬,你等著,本宮的白雲踏烏總能贏你。」
第二日。
他果真騎了白雲踏烏來和我比試。
這一次,我輸了。
我舉刀刺向我的馬。
九皇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怒斥:「你瘋了?」
「輸了的,我不要!」
「混帳,輸贏不過尋常事。」
「可對我來說,輸了會要命。」
我將匕首換了手,刺向我脖頸,在他失神捉我另一條手臂的瞬間,我側身躲過,手臂轉向,快速刺向馬頸。
鮮血噴涌而出,噴了我和他一頭一臉。
馬倒下了,眼中有淚。
鮮血中,九皇子憤恨地搖晃著我的肩膀。
「宮瑤光,你特麼有病啊!」
血污中,我笑了。
是啊!
我是有病。
我有點兒看不懂,為什麼父親愛宮秋月,六皇子愛宮秋月,九皇子也被她吸引。
我爭不過她,但我偏要給她留幾分不痛快。
那一天,九皇子看看馬,看看我,幾次舉刀想殺我,幾次又氣得跺腳。
最後他扔掉匕首,說先留我一條爛命,然後倉皇離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看,宮秋月,你在學我,我也在學你啊。
而這一次,我似乎贏了。
許久,許久,一條帕子落在我臉上。
我拿開帕子,看到了大皇子清瘦的面龐。
「你玩過了。」
「有用就好。」
他蹙眉,唇角微動,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許久,等我擦乾淨了臉,他的目光落在馬上,雖一言不發,惋惜難掩。
我平靜道:「我沒有給它起名字。」
「什麼?」
「沒有名字的便是牲畜,殺便殺了,不會有感情的。」
大皇子想了想,笑道:「你可以叫我寧逍,安寧的寧,逍遙的逍。」
我訝異他何故說名字。
他繼續笑,「我可以叫你阿瑤嗎?」
阿瑤……
阿瑤……
母親曾這樣叫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快要模糊。
我忽然想到,宮秋月為何不讓我們重回到小時候,若回到那時,我就有機會再見母親了,也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
但後來我想到,她可能害怕我趁著她小,弄死她……
我淡淡道:「一個名字而已,殿下請隨意。」
寧逍眸子清清冷冷地移到我身上。
「我本想等風波稍定再去找令尊提親,但沒想到令尊如此心急……」
「早或晚,殿下都來了,瑤光並無怨言。」
「你有!」他很肯定。
我不想和他爭辯,起身離開。
走出許久,我看到他的輪椅還在那裡。
那一刻,我有點兒憐憫他。
他這樣,怎麼愛人呢?
若有一日,他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他心愛的姑娘走了,他都沒辦法去追。
真可憐!
我搖著頭,還是將他丟在了腦後。
9
我去了秦樓。
我托那裡的老鴇幫我挑幾個姑娘。
她回我信說已經找到,我今日便是來驗貨。
等我看到那四個神色楚楚,各有韻味的姑娘時,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給老鴇萬兩銀票,指著其中容色最動人的那個姑娘說:「這位姑娘我要了,這位姑娘將是你們這裡的頭牌,這位姑娘……」
將四人安頓好,我領著那位叫作陳俏俏的姑娘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