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上,齊星野當眾拒婚。
他說不愛我,不可能娶我。
我微笑地哦了一聲,罷了,這天家的寵愛他承受不住,總有人能要的起我這金枝玉葉。
轉瞬,我便嫁給了他的死對頭。
1
大殿之上,皇兄為我和齊星野賜婚。
我坐在屏風後,聽著那道熟悉萬分的聲音,擲地有聲道:「公主金枝玉葉,臣高攀不上。」
「齊小將軍拒婚,可是為了那位孟瑤姑娘?」
我緩步走出屏風。
齊星野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與孟姑娘無關,是臣自知配不上公主。」
每落一字,我的心就冷上幾分。
齊星野朝皇兄一跪:「請聖上收回成命,為公主另覓良人。」
皇兄沒看齊星野,卻問我:「皇妹覺得呢?」
我強撐著挺直脊樑,望向殿中另一人。
「沈太傅驚才風逸,元溪傾慕已久。」
2
沈太傅,沈敘。
早些年的狀元郎,因頗得父皇賞識,被欽點為太傅,為一眾皇子公主授課,其中也包括我和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
後來,父皇舊疾復發,突然駕崩,母后悲痛之下隨之而去。
太子匆匆繼位,根基尚淺,朝廷不少人蠢蠢欲動,是沈敘力排眾議,助他穩穩地坐在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
如今,皇兄大權在握,沈敘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他雖是寒門學子出身,如今卻位極人臣。
最重要的是,沈敘至今尚未婚配。
然而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
沈敘曾教導我一段時日,常斥我愚鈍。
想來他也是瞧不上我的。
我的目光落在沈敘身上,卻見他走上前來,朝皇兄一拜。
「得公主青睞,是臣之幸。」
3
皇兄當場擬好了聖旨,我和沈敘的婚事就這麼被定下了。
婚事既定,皇兄擺擺手讓眾臣散了。
齊星野路過我身邊時,腳步微微一頓。
他看了我一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薄唇動了動,卻又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我落在後面,待眾人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準備回寢宮,余光中瞥見一人,正抬步向我走來。
白衣玉冠,芝蘭玉樹。
正是沈敘。
我呼吸一滯,下意識提起裙擺,落荒而逃。
從殿內出來,齊星野還未離去,雙手環胸倚在柳樹下。
從前,齊星野也經常這般靠在柳樹下,等我下學,然後變戲法似地變出一個油紙包,笑嘻嘻地湊到我跟前:「桃桃,你看,這是什麼?」
不用猜也知道,是我最愛吃的棗泥桃仁酥。
宮裡的御廚也會做棗泥桃仁酥,卻做不出我鍾愛的味道。
我便時常央著齊星野從宮外給我帶。
齊星野很壞,明明他在宮外,隨時都能吃到,卻偏偏跟我搶這幾塊桃仁酥。
惹得我又氣又急,他卻挑眉,眼角帶笑:「桃桃,我也想吃。」
我氣急,握拳捶向他:「大膽!桃桃也是你叫的嗎!你應該喚我公主!」
他卻握住我的拳頭,把我拉向他,眼底是盛不住的笑意。
「可我就想喚你桃桃。」
桃桃是我的小名,只有親近之人才會這般喚我。
我被他的話逗弄得面紅耳赤,正要呵斥他。
可是一抬頭,看見他的眼,我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那時候,齊星野的眼中,全是我。
4
我不知道齊星野是不是在等我。
自他歸來,便對我避而不見。
今日是我倆見的第二面。
第一面,是在大軍凱旋之日。
我早早登上了城牆,一眼便瞧見齊星野一身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戰旗被秋風吹得獵獵作響。
大軍凱旋而歸,舉國歡慶。
街頭巷尾全是百姓,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那是百姓們在為我元國十萬好兒郎吶喊。
我偷偷繞過洶湧的人潮,在將軍府前等齊星野。
齊星野翻身下馬,卻從身後的馬車上抱下一個姑娘。
他為那位姑娘繫緊身上的披風,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一時間,我如墜冰窖。
齊星野這樣的神情,我再熟悉不過。
曾經的齊星野,也是這般望著我的。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齊星野已然抱著姑娘從我面前而過,竟是沒瞧見我。
我顫聲開口:「齊星野……」
齊星野停下腳步,望向我時皺了皺眉,語氣中有些遲疑:「公主?」
我指著他懷裡的姑娘,問道:「齊星野,她是誰?」
齊星野擰了擰眉,沒有回答。
他懷裡的姑娘動了動,微微仰起頭,又被他按在懷裡,只露出側臉和一截雪白的脖頸。
齊星野背過身,把那個姑娘交給婢女們。
姑娘的聲音隱隱傳來:「星野哥哥,怎麼了?」
嗓音細細軟軟的,齊星野的聲音也是輕柔親昵的:「無事,你先進去休息。」
可轉身對著我時,他的目光平靜如水,語氣淡淡的,開口就是逐客令:「臣剛回京,還有些事要處理,公主請回吧。」
我一下子紅了眼眶。
5
據說,那個姑娘名叫孟瑤,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農家女,卻因救過齊星野一命,才被齊星野帶了回來,以報一命之恩。
我憋著一股氣,沒再去見齊星野,只等著他如往常一樣,惹惱Ṱṻ⁼我後又嬉皮笑臉地向我討饒。
可一連七日,我未見齊星野來尋我,倒日日聽見暗衛向我稟告——齊小將軍帶著孟姑娘出門了。
終是我按捺不住,差人給他遞信,約他雲澗樓一見。
然而我從清晨等到日落,只等來他一封回信——「臣職務繁忙,不便抽身,望公主見諒。」
我撕碎了信,冷臉上了馬車。
哪裡是什麼職務繁忙?
皇兄念他剛回京,特許他休沐一月。
分明是不願見我。
回宮途中,有風拂起車簾一角,我看見齊星野站在擁擠的長街上,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裡姑娘,終於相信——近日來我頻頻聽說的,有關齊星野移情旁人的傳聞,原來是真的。
6
回過神時,齊星野已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我。
聽聞最後一戰中,齊星野受了重傷,險些喪命。
許是重傷初愈,他的臉色蒼白,眼尾ṱū́³略有暗色。
他不經意間抬眼,眼神中透出一絲陰冷來。
我怔了怔。
依舊熟悉的眉眼,卻是陌生的模樣。
記憶中的齊星野,一直是驕傲、明媚、熱烈的。
他是熾熱的驕陽。
齊星野在我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公主,別再為難孟瑤。」
「若我偏要為難她呢?」
齊星野眸色暗了暗:「若公主執意如此,臣想護下一人,也並非難事。」
我笑出聲來:「齊星野,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你憑什麼護下孟瑤,憑你身後的將軍府嗎?齊伯伯同意嗎?」
齊星野也笑,只是他的笑是倨傲的,似是嘲弄,又似不屑:「自然憑我是齊星野。」
是了,他如今是戰功顯赫的齊小將軍,就連皇兄,也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面。
我仰起頭,問他:「你還記得一年前出征時說的話嗎?」
7
元國和燕國連年征戰,邊境民不聊生。
一年前,燕國有意求和,派使者送來婚書,求娶元國公主為太子妃,以示友好。
但眾人心知肚明,不過是用一個公主換得軍隊幾年養精蓄銳的時間罷了。
這其實是再好不過的交易了。
然皇兄遲遲不肯點頭。
因為元國適齡的公主,只我一人。
皇兄疼我,自是不願,同大臣們僵持了幾日。
可我也知道,大臣們不斷向皇兄施壓,皇兄快要撐不住了。
我擦乾眼淚,換上長公主的朝服,跪在大殿之上:「皇兄,讓我去吧。」
既是公主,這便是我的責任,我該擔。
齊星野得知消息,擅闖御書房。
等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簽下軍令狀,三日後領兵出征。
我泣不成聲,惱他如此衝動。
戰場上刀劍無眼,齊星野雖是將軍之子,自幼習武,但他也是嬌生慣養了十幾年的小少爺,哪裡比得那些身經百戰的士兵?
這是我第一次在齊星野面前落淚,他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替我拭淚,哄道:「桃桃別哭,有我在,不會讓你去和親的。」
我哭了許久,最後啞著聲音道:「不許受傷。」
大軍出發那日,我去送齊星野。
披上戰甲,提起劍的齊星野,多了幾分清冷肅殺之意。
自幼同我玩鬧,平日裡總是吊兒郎當的少年,在不經意間已悄然長成能夠保家衛國的戰士。
可他望向我的目光,永遠炙熱。
我往他手裡塞了一道平安符,低頭不語。
似是察覺到我的情緒低落,齊星野拍了拍我的腦袋:「桃桃放心,我會把燕國打得不敢再遞什麼勞什子婚書。」
我忍不住叮囑道:「驕兵必敗!你要萬分小心!」
齊星野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道:「我都要走了,你不能說點好聽的!」
我正欲還嘴,齊星野卻突然正了正神色,鄭重道:「我是認真的。桃桃,你不能去和親,你是要嫁給我的,知道嗎?」
齊星野走了。
我站在城牆Ṱű⁸上,目送著大軍一路北去,直至消失不見。
就在我打算回宮時,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耳邊傳來婢女的驚呼聲:「公主……」
我猛地一回頭,便看見熟悉的身影正策馬向我飛奔而來。
「你怎麼……」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齊星野擁入懷中,隨後額上落下一吻。
「桃桃,等我打勝戰回來,我就娶你。」
我貼著他滾燙的胸膛,耳邊是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最後,我紅著臉說好。
「乖乖在宮裡繡嫁衣,嫁衣繡好了,我便回來娶你了。」
8
往日誓言,言猶在耳。
齊星野顯然也是記得的,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我又問他:「你真的喜歡上孟瑤了嗎?」
提起孟瑤,怕是連齊星野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有多溫柔。
他沉默許久,才道:「公主很聰慧,這段時日,臣以為公主會明白。」
確實,他雖未明說,但這段時日,他的舉止態度,早已告訴了我答案。
我是明白,可我不明白為什麼。
孟瑤真的如此好,好到讓他捨得拋卻我們青梅竹馬的情誼嗎?
我沒有再追問原因。
無論原因是什麼,齊星野不再喜歡我這個結果,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齊星野低聲道:「對不起。」
我沒應聲。
情這種東西,雖不可強求,但不代表我能原諒。
我轉身要走。
齊星野卻問:「公主與太傅……公主真的要嫁給太傅嗎?」
我回身:「怎麼?齊小將軍是後悔了?」
「若是公主在賭氣,那大可不必。」他頓了頓,「臣……希望公主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太傅?」
齊星野一怔:「公主真的心悅太傅?」
我還未答話,突然插進一道悅耳的男聲——「我倒是不知,原來齊小將軍喜歡在人後做些拆人姻緣的事。」
我回頭一看,沈敘正站在幾步之外,清清冷冷地看著我倆。
大抵是因為沈敘曾是我的老師,他教導我時嚴厲的模樣給我留下過於深刻的印象,面對他時,我總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我不敢對上沈敘的眼,急忙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袖。
殊不知,我這般姿態,落在他人眼裡,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齊星野沉默片刻,一言不發離開了。
我低著頭,聲若蚊蠅:「太傅,你怎麼在這兒?」
眼前出現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頭頂傳來沈敘溫和的聲音——
「方才公主走得快,落下了這個。」
9
我捏著帕子回到了寢宮,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沈敘方才的模樣。
我第一次見沈敘露出迷惑的神情,他有些遲疑,輕輕地問:「公主……怕我?」
我和沈敘的婚期定在十日後。
看似很倉促,其實我的嫁妝早就備好,公主府也已經竣工,就連婚期,也是早就擇好的黃道吉日。
這一切,自一年前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這原本是屬於我和齊星野的大婚,而今變成了我和沈敘的大婚。
大婚前五日,暗衛來報,齊星野去了京郊的騎兵營,要在那裡待上半個月。
10
長公主大婚,舉國同慶。
我的車輦和嫁妝從皇宮出發,後邊跟著浩浩蕩蕩的護衛隊。
路過街市的時候,外邊傳來一陣嘈雜聲。
婢女撩開車簾:「公主,齊小將軍把人劫走了。」
五日前,我向皇兄求了一道旨意。
我出嫁之日,孟瑤也會被一頂小轎,抬進王副將的府內。
終歸是情有不甘,我還是仗著公主的身份為所欲為了。
我倒要看看,為了孟瑤,齊星野敢不敢抗旨。
迎親路線是我選的,是路過王副將府邸的必經之路,為的就是第一時間知曉齊星野有沒有將孟瑤帶走。
若是齊星野來了,勢必會衝撞我的護衛隊。
我掀開紅蓋頭,撩開簾幔。
齊星野騎在高頭大馬上,風塵僕僕,懷裡是同樣一襲大紅嫁衣的孟瑤。
他望向我,眼裡滿是失望,一字一頓地冷聲道:「元溪,你怎麼敢。」
縱使早有預料,聽見這話時,我的心還是不免鈍痛了下。
若是之前我還心存幾分期盼,現下便是死心了。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是公主,有什麼不敢的?齊星野,滾遠點,別誤了我的吉時。」
轉身回車輦前,我向婢女吩咐道:「讓守著的人回去吧。」
簾幔被放下,車輦緩緩徐行,我的淚也砸了下來。
五日前,我還向皇兄求了另一道聖旨。
若是齊星野來,就讓他將人帶走。
若是齊星野沒來,就讓守著的人去宣讀賜婚作罷的旨意,將孟瑤送回去。
皇兄雖呵斥我胡鬧,將聖旨當兒戲,卻還是允了我這番荒唐行徑。
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在試探齊星野的心意。
結果令我難過,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的哭聲越來越大,哭過之後,我就該放下了。
就在我哭得昏天暗地時,簾幔忽然被掀開,而後又被放下。
有一人坐了進來。
我還未抬頭看清來者何人,一方帕子先蓋住了我的雙眼。
來人嘆了一口氣:「公主,別哭了。」
我瞬間認出了他的聲音。
11
我一把扯下帕子,瞧見沈敘坐在我面前,愣住了。
一襲赤紅錦袍,讓他往日清冷如玉的面龐染上了一抹緋色。
憑心而論,沈敘的相貌也是極好的,面如冠玉,眉骨深邃,氣質矜貴。
望著他身上的喜袍,我才後知後覺,今日與我成親的人,是他。
方才那一幕鬧劇,沈敘定是瞧見了。
睿智如他,怎會不知道我在利用他?
我心裡一陣愧疚,眼淚更是止不住。
沈敘神情有些黯淡:「嫁給我,公主就這般委屈嗎?」
怎麼會!
我急忙解釋:「我不委屈,我是怕太傅委屈!」
此話不假。
沈敘博學多才,有權有勢,不知是京城中多少待字閨中的小姐們的夢中情郎。若非我是公主,只怕也輪不到我。
我心裡愈發愧疚,抽噎道:「太傅,對不起……若是……若是你不願,我去求皇兄收回成命,罪責我一人擔。」
沈敘將帕子覆在我的眼上,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見他輕輕的聲音,像是山澗流淌的泉水叮咚作響。
「公主,婚姻不是兒戲。」
12
燭火搖曳。
我坐在床榻上,聽見腳步聲漸漸近了,最後停在我面前。
下一瞬,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挑起了蓋頭。
我微微仰起頭,望進一雙沉靜的眼睛中。
那雙眼睛彎了彎,映著燭火的光亮,仿若綴著萬千星辰。
沈敘替我摘下沉甸甸的鳳冠,青絲散落,我倒在柔軟的床榻上。
暖黃的燭光中,我的嫁衣被一寸寸剝下。
我忽然緊張起來,身子僵硬。
沈敘的動作頓了頓,伸手扯過被子,蓋在我身上,虛虛攬著我,安撫似地拍了拍我的後背:「睡吧。」
13
原以為一夜無眠,卻沒料到一覺睡到天明。
我醒的時候,沈敘還未醒。
我瞧見他眼下的暗青,想了想,躡手躡腳地越過他爬下床。
正當我坐在妝檯前,拿著梳子犯難時,一隻手橫了過來,自然地取走我手裡的梳子。
沈敘不知何時醒了,站在我身後。
我下意識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沈敘的手很巧,過了一會兒,我看著銅鏡中挽好的婦女髮髻,有些驚奇:「太傅,你怎麼會?」
沈敘牽著我的手坐到圓桌前,倒了兩杯茶:「早些年跟家中長輩學的,手法有些生疏了。」
我點點頭,低下頭嘬了一口茶。
沈敘又道:「公主,你我已是夫妻,日後不必再喚我太傅。」
我呆愣地抬眼:「那該叫什麼?」
沈敘笑了起來,溫溫潤潤的。
「叫我的名字,或是……夫君。」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最後兩字,幾乎快要聽不見。
我又是一愣。
沈敘長我八歲。十歲那年,沈敘奉命來教導我。
在我眼裡,沈敘是我的老師、長輩。
沈敘對待學業很是嚴苛。也正因為他,長公主才貌雙冠的美名得以響徹天下。
我敬重他,卻也怕他。
沈敘雖出身寒門,卻氣質矜貴清華,他是高山白雪,是天上月,叫人不敢親近。
十歲的我,怕是怎麼也想不到,日後的我會和沈敘面對面坐著飲茶,更想不到,我倆會結為夫妻。
思量片刻,我還是選擇叫他的名字。
沈敘似是有些失望,又接著詢問:「那我日後喚你桃桃可好?」
我點點頭,心裡卻想,沈敘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可轉念一想,他與皇兄親近,許是無意間聽見皇兄這般叫我。
沈敘又笑了,仿佛一陣和煦的清風吹進我的心裡。
「桃桃。」
他的聲音忽的低啞,莫名有點蠱惑人心。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喚我的名字時,帶上了一絲纏綿繾綣的意味來。
我抬眼看他,他的眸中帶笑,似是盛滿了星光,十分漂亮。
14
成親之後的沈敘,和之前教導我時判若兩人。
他在我面前總是含著笑意,極盡溫柔,對我好得不像話,全然不似從前那般嚴苛,不苟言笑。
這倒讓我對他有了一番新認識。
原來人前清冷矜貴的太傅,人後竟是這般溫柔。
我不由得對他生了幾分親近之意。
沈敘隨我住進了公主府,這幾日,太傅府的東西也被陸陸續續運至公主府。
我望著公主府前幾車滿滿當當的書卷,瞠目結舌。
沈敘,不愧是你。
我吩咐下人把捲軸搬至書房。
沈敘回來時,我正忙著把他的書卷搬上書架。
我幽怨地看著沈敘,語氣有些埋怨:「沈敘,你書真多。」
經過幾日的相處,我在沈敘面前放肆許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拘謹。
沈敘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
他笑著走上前,接過我手裡沉重的書卷:「桃桃怎麼親自做這些?」
「我哪兒放心讓別人碰你的書卷啊?」
聽聞讀書人極愛書,沈敘學識淵博,只怕更是寶貝。
我有些好奇,跟在他身邊問道:「這些書你全看過嗎?」
沈敘掃了一眼:「差不多吧。」
過了會兒,沈敘又似想起了什麼:「桃桃閒來無事也可多讀些書。」
我別開眼,不接茬,默默地離沈敘遠了一些。
我憶起十歲那年,我背不下《女誡》,被沈敘罰抄十遍。
作為公主,我自然沒把沈敘的懲戒放在心上。
《女誡》沒抄完,沈敘沉了臉,取來戒尺,實打實地賞了我十板手掌心。
思及此,我的手心隱隱作痛。
又忽然聽見沈敘笑出聲來,補充了一句:「桃桃不想看也沒關係。」
我被他戳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卻覺得手心沒那麼疼了。
我心思一動,湊到沈敘身邊,捧著手故作可憐道:「沈敘,不是我不願意讀書。你還記得幼時你打過我的手心嗎?可疼了。自那以後,我就怕讀書。怕讀不好,又被你罰。」
沈敘一怔,好一會兒,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大,輕而易舉就把我的手包在掌中。
他無奈地笑了笑:「沒想到桃桃這般記仇,我不過是罰了你一次,你竟記了這麼多年。」
沈敘笑起來是真的好看,賞心悅目。
讓我也情不自禁跟著笑。
沈敘低下頭,輕輕地揉著我的手心,低聲問道:「疼嗎?」
語氣中的心疼之意,展露無遺。
其實我是誇大了說而已。
我忽的有些愧疚,欲抽回手:「其實也沒那麼疼……」
沈敘卻攥住我的手,低頭親了親我的手心:「若我知曉會娶你,當年我一定不罰你。」
15
進宮謝恩那日,我和沈敘在宮門前遇見了齊星野。
沈敘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不明所以:「怎麼了?」
他笑了笑:「昨夜剛下了雨,仔細路滑。」
齊星野徑直走向我,朝我行了個禮:「公主。」
我目不斜視,正打算越過他。
他卻伸手攔住我:「公主,我都知道了。」
我停下來,歪著頭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什麼了?
身畔又響起沈敘的聲音,他輕聲詢問:「桃桃,我在前面等你?」
我搖搖頭,拉住沈敘的手:「不用,我們走。」
人是要往前看的,何必執著於過去。
我頭也不回地往皇宮走去。
昔日親密無間的青梅竹馬,如今已成陌路。
16
晚間,我和沈敘才從宮裡出來。
皇兄見我倆相處融洽,很是高興,不知灌了沈敘幾杯酒。
微醺的沈敘,連漂亮的眸子都染上了些許霧氣。
他提議道:「走走吧。」
我點點頭。
我和沈敘順著長長的街道走,路過一家首飾店時,沈敘突然駐足,盯著一處不知在想什麼。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是一對中年夫妻。
丈夫似乎荷包羞澀,在店裡挑挑揀揀,才買下一枝普通的銀質發簪,送給心愛的妻子。
歲月掩去了妻子嬌俏的容顏,卻掩不去她幸福的笑容。
回過神時,沈敘牽著我走進了首飾店。
他也挑挑揀揀了許久,神情專注,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將一枝白玉簪子插入我的發中,溫聲道:「我知道桃桃有很多貴重的首飾,這枝簪子雖比不得它們,卻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的心突然有些沉重。
沈敘敏銳地察覺到,微微遲疑:「桃桃不喜歡?」
我勉強笑了笑:「我很喜歡。」
可心裡卻在想,和沈敘成親,我是不是做錯了?
今日進宮,皇兄私下同我說,沈敘原本已向他請辭,打算退隱鄉野。
皇兄自是不允,百般挽留,沈敘卻十分堅決,不為所動。
豈料,那日他竟答應了同我的婚事。
末了,皇兄拍了拍我的手背,喟嘆道:「有你在,沈敘不會走了。」
可方才,沈敘眼裡的艷羨,我瞧得分明。
想來,尋常百姓的普通生活,才是他所嚮往的吧。
而不是因為我,囿於這封閉的皇城中,過著奢侈糜爛卻又毫無自由的生活。
一直以來,我對沈敘都懷著愧疚之心,如今,這愧疚,愈發濃烈了。
沈敘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桃桃,你怎麼了?」
我不知如何開口,店裡忽然又進了人,我聽到一道悅耳女聲響起:「星野哥哥,別買了。」
我下意識回頭,看見了齊星野,以及他身旁的孟瑤。
齊星野也看見了我,率先向我施了一禮:「公主。」
聽到齊星野的話,孟瑤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17
說起來,這是我和孟瑤第一次正式見面。
早就聽說孟瑤的容貌極美,前幾次,我雖只是隱隱約約看了個側臉,並不真切。但光是側臉,就足以讓我驚艷了。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朱唇粉面,明眸皓齒。若非出身不好,這容貌第一的美名,怕是會落到她頭上。
齊星野會移情於她,也就不奇怪了。
她雖長於鄉野,卻絲毫不見粗鄙之色。如今被齊星野嬌養起來,旁人見了,也只會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孟瑤朝我行了禮,許是還未習慣這些禮儀,她這一禮,顯得不倫不類的。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抬手制止她:「不必。」
一旁有人嗤笑出聲。
孟瑤也意識到了,漲紅了臉,貝齒咬著下唇,不知所措。
齊星野一把拉起她。
孟瑤委屈地望著齊星野:「星野哥哥,對不起,給你丟臉了。」
齊星野臉色有些難看,卻還是放柔了聲音安慰她:「無事,不必放在心上。」
我盯著面前兩人,直至衣袖被輕輕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