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從古代穿越來的。
她教育我們,要乖順,不准晚歸,不許與男子接觸。
甚至早就為我們選好了丈夫。
堂姐的未婚夫,是開廠子的富二代。
我的未婚夫,是剛考編的公務員。
高考結束那個月,兩家就同時來提親,雖然還不到領證的年紀,但人可以先嫁過去生活著。
堂姐風風光光地上了接親的奔馳車,而我卻不見了。
我揣著錄取通知書,逃離了這個家。
1.
我奶奶是個穿越女。
我也是聽姑奶奶那些親戚們說的。
她們說,奶奶家世很好,有個早就訂婚的未婚夫。
但她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個工人,不顧家裡訂的婚事要跟那工人私奔,結果沒成,為表抗議就撞了牆。
結果一醒來她就變了個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穿越而來的。
她再也不叛逆,老老實實聽家裡的安排嫁給了未婚夫,也就是我的爺爺。
奶奶一生最驕傲的,就是給我爺爺生了四個兒子。
她把所有的嫁妝都補貼給了爺爺,幫著爺爺操持家裡,為人賢惠又勤懇。
甚至我爺爺在外面花天酒地,她也不惱,只說:「男人都是這樣的,只要他知道回家就行,總歸我才是他的正妻。」
嘖嘖,瞧這氣度!
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爺爺呢。
奶奶拉扯四個兒子長大,兒子們又開枝散葉,許家的房子加蓋了後院又加蓋側院,一大家子人都生活在一起,成了我們本地的名門望族。
奶奶掌管著家裡的財政大權,她的四個兒子都在許家的工廠里工作,發多少錢都是奶奶說了算。
我爸排行老三,大伯、二伯、四叔都生了兒子,可我爸就生了我一個女兒。
我爸身體不好,要孩子都是做的試管,我媽生我一個就傷了元氣,不肯再生了。
為此,我爸去外面找了不少女人。
我媽不幹了,罵他負心薄倖。
我爸振振有詞:「我在外面找,又不帶回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要怪就怪你生不齣兒子。」
我五歲那年,我媽就選擇了離婚。
她想帶走我,但奶奶不同意。
奶奶說,我雖然是女孩,但也是許家的血脈,由不得外人帶走。
後來在我奶奶的安排下,我爸又娶了老婆,可他的精子質量太差,新老婆懷上也保不到三個月。
折騰數次後,他終於消停了。
但他不喜歡我,因為我讓他在我奶奶和叔伯們面前抬不起頭。
連我的名字,都是他隨口起的。
堂姐叫許芳寧。
我叫許小慧。
堂姐只比我大兩個月,是大伯的二女兒,在她之下,還有兩個弟弟。
大伯母顧不過來,就把堂姐交給奶奶撫養。
而我,因為沒人管,也寄養在奶奶膝下。
奶奶雖然不喜歡我們,但也為我們費了不少心力。
因為她說許家的女兒,嫁出去就是許家的面子,她一定要在我們嫁人之前,把我們教導成大家閨秀。
那時候,嫁人對我來說,還是個很遙遠的詞。
2.
我和堂姐都沒上過幼兒園,整日在家中聽奶奶的教導。
她教我們背女誡,讓我們開始做家務,學刺繡,學聽話……稍有不慎,就是藤條伺候。
她總是說:「你們是許家的女兒,就要聽許家的訓誡!婦言、婦德、婦容、婦功,皆是女子之大德,若連這都學不會,就不要出去丟人現眼!」
我和堂姐對著枯燥的書本背得腦殼發暈。
可大伯的大兒子許宗延卻舒舒服服坐在一邊吃著冰棍看著動畫片。
只要我們眼神瞥過去一點,他就得意地向奶奶告狀。
於是我和堂姐又吃一頓藤條。
學完一天的課程,我和堂姐還要做家務洗碗。
在廚房,我不滿地小聲議論:「憑什麼我們要幹活,許宗延什麼都不用干?」
堂姐垂著頭:「他是長子,跟我們不一樣。」
「我們都是奶奶的孫子孫女。」
堂姐小聲道:「我們是女孩子,女孩子就應該做家務。」
等出了廚房,堂姐轉頭就向奶奶「檢舉」了我,因為我「不守婦德婦言」。
結果就是,堂姐可以回去睡覺,我卻要在祠堂跪一宿。
那年我才六歲,祠堂里陰森森的,半夜還總有讓人恐懼的異響。
我跪在蒲團上瑟瑟發抖,卻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堂姐與我同為女孩,卻要告發我?
那一夜之後,無論心中怎麼想,我都不會再告訴堂姐。
眨眼間我們到了七歲。
有九年義務教育在,奶奶也不能不讓我們上學。
但她給我們立下了規矩:
在學校不能與男同學說話、不許頂撞老師、放學後開始計時,要立刻回家。
我和堂姐互相監督,若是誰跟男同學說話,可以向奶奶揭發。
違規的繼續跪祠堂。
聽話的,則在晚上學習女工、禮儀和持家之道。
我實在不想跪祠堂,在學校就緊緊閉著嘴。
但總有男孩好奇,跑來問我是不是啞巴。
我只搖頭,不說話。
可堂姐還是揭發了我,因為她覺得我雖然沒說話,但用眼神跟男同學溝通了。
我很委屈:「他們來找我說話,我怎麼管得住呢?」
奶奶的藤條落到背上,摻著嚴厲的聲音:「用眼神勾引,不守婦德!」
我也學會了,下次就揭發了堂姐。
可懲罰之後,堂姐叫來了她的哥哥和兩個弟弟。
在學校里,他們把我圍起來狠狠打了一頓。
許宗延還警告我:「你再敢告芳寧的狀,我就讓奶奶把你趕出家門,賣到山裡給人當媳婦!」
我死死咬著唇,護著頭,任由他們的拳腳落在身上。
心底憤怒的火苗一點點燃燒,占據了我整個心房。
許家沒有一個人愛我!
我不想做許家的人了!
沒幾天,我離家出走了。
我想去福利院生活。
可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福利院,他們卻打電話給警察,警察又聯繫到我爸。
最後我還是被帶回了許家。
那天,我沒晚飯吃,又被罰跪了一整夜的祠堂。
第二天,我發起了高燒。
燒退之後,我像失憶了一般,再也不提被許芳寧和兄弟欺負的事。
我也不再「揭發」許芳寧的違規行為,她想「揭發」我就隨她去。
我活成了奶奶最滿意的樣子。
乖順聽話、恪守家訓、與世無爭。
就這麼過著,九年過去了,到了我們上高中的年紀。
3.
我學習成績拔尖,而許芳寧分了一部分精力在奶奶的規訓上,只勉強擠入上游梯隊。
不過結果還好,我們一起考上了江城最好的一中。
暑假的時候,我們都在家裡待著。
我們已經十五了,不能在外面拋頭露面,沒有奶奶的吩咐,誰也不許踏出家門一步。
而與我們同齡的許宗延還有二伯家的許宗承,都開始早戀了。
給奶奶按摩時,我曾聽到奶奶嫌棄他們早戀的女孩子。
「小小年紀不知廉恥,都已經開始勾引男人了,這種貨色,不可能進我許家的門!」
我裝作疑惑:「奶奶,那宗延哥他們談婚論嫁時……」
奶奶冷笑了一聲:「現在好著,又不代表將來要娶的是她們,回頭我給宗延、宗承尋個好人家的女孩就是了,反正現在他們也不吃虧。」
說到這裡,她突然回頭斜了我一眼。
「小慧,你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決不許出去見男人,奶奶是為你好,懂不懂?否則名聲毀了,誰還肯要你?」
我乖順地笑了笑,順應著她開口:「奶奶,我知道的。」
奶奶滿意地點頭:「你放心,奶奶一定給你和芳寧尋一門好親事。」
我才十五,就要尋夫家?
這才荒謬了。
可面上我沒有任何異常,還露出期待的表情。
……
沒過兩天,我就見有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上了門,奶奶也一臉鄭重,請人去會客室談話。
會客室只有重要的客人來才會啟用,我心中有不祥的預感,就主動請纓去送茶。
客人看到我,滿意地上下打量。
「這是芳寧還是小慧?」
奶奶笑著道:「這是小慧,芳寧比她更文靜些,姐妹倆都是一樣好。」
客人拉著我的手,喜歡地摸了又摸:「小慧長得真俊,我家侄子你見了一定喜歡,可惜現在人不在這邊……」
頭皮炸開,我瞬間如墜冰窟,笑容都差點維持不住。
果然是給我說親的!
後面她們談了什麼我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麻木又呆滯地給人奉茶。
奶奶還笑著說:「看這孩子,高興得傻了。」
我不是傻了,我是要瘋了!
我的世界觀是學校給我的,與奶奶建造的世界格格不入,我無法想像順應奶奶的安排,會讓自己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但我不能直接反抗,我身上早就有了許家的烙印,沒人會幫我。
當天晚上,我主動去服侍奶奶,給她按摩捶背。
再假裝隨意地提起我要去報道的一中。
「一中說我學習成績好,要給我發獎學金呢,老師說以後我有可能上清北呢!」
奶奶嗤之以鼻:「女孩子上那麼多學做什麼?早點嫁人幫夫家操持家裡才是正道。」
我表示贊同:「上大學是沒什麼用,但如果能考上名校,起碼說明我很優秀呀,不管誰家想娶我都得多給點彩禮吧,以後別人說起來,咱們許家的面子上也有光啊。」
說到彩禮,奶奶還不太在意,但說到面子,她的耳朵豎起來了。
一個初中畢業的女孩和一個高中畢業的女孩,區別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是一個能考上名校的女孩,說出去的確更有面子啊。
再說,周邊結婚早的人,最起碼也要成年。
否則是犯法的。
奶奶思忖了一夜,決定讓我和許芳寧繼續上高中。
等高中畢業,再讓我們嫁人。
摸摸心口,一塊大石頭暫時落了地。
這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4.
高中三年,我瘋狂汲取著知識。
並為三年後的逃離做著準備。
奶奶對我和許芳寧嚴苛管教,即使是高中,也絕不允許我們上晚自習,而是一放學就要回家,在家接受她所謂的教育。
學校食堂明碼標價,我們吃什麼都是奶奶規定好,再給我們餐費。
我只能從午飯里摳錢,少吃一頓能省十塊,如果實在餓得不行,就買個饅頭墊一墊。
怕許芳寧告狀,我故意錯開跟她的吃飯時間,如果撞到一起,就咬咬牙,買一份飯。
三年過去,我藏得極好,許芳寧也沒看出端倪。
只不過她珠圓玉潤,我卻瘦巴巴的,只能說自己吸收不好長不胖。
三年下來,我攢了 5420 元。
這是多大的一筆巨款啊!
在班裡,我交了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薇薇。
到了高三那年,大家的課業越來越重,身體不好都支撐不住。薇薇經常分零食給我,作為報答,我在課間給她講題。
只不過一放學我就要回去了。
薇薇很是不解:「你家把你管得也太嚴了吧?就跟古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一樣。」
我苦笑不語,心想也比千金小姐好,起碼我能在外面上學。
而許芳寧就漸漸把重心放到了結婚上。
和她訂婚的是本地的一個富二代,長得也不錯,她總是逃課出去與富二代約會。
這種行為是奶奶允許的,所以她沒有門禁,只不過唯一的要求是不准在外過夜。
有時在學校遇見了,她便嘲笑我傻:「你還學什麼?還不跟你老公聯絡一下感情,這樣嫁過去了才不吃虧啊。」
我抿唇不語,看著她身上多出來的金戒指、鑽石項鍊,只覺得那閃耀的光很是寒冷。
很快高考來了。
我和許芳寧都踏入了考場。
幾乎同時,定親的人也到了許家商談結婚的事。
只等我們考完,就嫁過去了。
許芳寧基本是走了個過場,草草答完試卷,就急匆匆回了家。
她說她未婚夫接親的車是大奔,可豪華了,她得儘快回去確認一下。
而我,交完卷出了考場,借著人群的掩護,轉頭上了一輛計程車,直奔火車站。
5.
我借著高考的名義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揣著攢的五千塊,逃去了外地打工。
我買了一個二手手機,註冊了微信號,唯一的好友就是薇薇。
她打聽了許家的消息,轉述給我。
他們在到處找我。
許芳寧已經坐上了來接親的大奔,風風光光嫁給了那個富二代。
可另一家來接親的卻空手而歸,他們找我奶奶要個說法,也要許家返還聘禮。
我奶奶報了警,可警察也只能查到我去了哪個城市。
一座城市那麼大,他們怎麼找到一個人?
一個月後,錄取通知書到了薇薇那裡,我考上了心儀的京大。
兩個月後,我帶著打工攢的六千工資悄悄回到了江城,趁我爸上班的時候去了他家。
後媽在家,她並不想幫我。
但我告訴她,只要我能順利上了大學,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也不會跟她搶許家的家產。
後媽略一思忖,把戶口本給了我。
我去遷了戶口,然後與薇薇告別。
她名落孫山,她決定再戰一年,我們約好北京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