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我的嘴巴,說道:「你笑起來特別好看,兩顆虎牙很可愛,所以別再一個人偷偷地哭了,不值得。」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進了電梯,沖我揮了揮手上樓去了。
9、
常年住著兩個人的家,一旦變成一個人,就會顯得異常冷清。
但今天我感覺還好,因為我把袁成拿來的鑰匙掛在了窗台邊上,微風吹過時會有鈴鐺碰撞傳來的「叮叮」,清脆又美妙。
我對著它拍了張照片發給袁成:「謝謝你的草莓熊,很可愛。」
對面秒回道:「不客氣,粉色是我的幸運色,希望能給你帶來好運。」
我默默地坐在地上出了一會神,然後拿起手機看了下,猛然想起居然已經是星期五了,請的一個禮拜年假只剩下最後兩天了。
看來留給我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騙我感情已經不可原諒,如果再不還錢的話他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祁越給我轉帳的信息,我差點被氣笑了。
他給我的招商銀行轉帳了六千五百四十元,有零有整的。
備註是:暫時只有這麼多。
我重新添加了他的微信,這次他沒有拒絕,飛快地通過了申請,然後給我敲了個問號。
「別跟我搞賣慘這一套,明天如果看不到錢,後天我就直接起訴你了。起訴書我就發在朋友圈,到時候你領導看到了會不會影響你工作我就不知道了。」
「你瘋了吧?我但凡有錢我能問你借嗎?咱倆在一起這麼多年,除了這一次,我有問你拿過一次錢嗎?」
「雖然之前一次都沒有拿過,但你一拿就拿走了所有。我在外工作這麼多年,一共就那麼多錢。」
對面安靜了好一會兒,發過來一條:「許真真,你真是忘恩負義啊,如果沒有我把你從家裡帶出來,你能有今天的生活嗎?更不要說有存款了。」
10、
我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
它讓我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它們大多來自我的原生家庭。
永遠也洗不完的、堆積如山的衣服,因為我家裡有六個小孩,而我是大姐。
怎麼也搓不掉的泥巴和農藥味,經常連做夢都在我家那十幾畝的地里收割。
以及寒冬里那雙長滿凍瘡的手和碰到熱水時那怎麼也止不住的瘙癢。
我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姑娘,二十二的年紀還沒結婚跟觸犯天條沒有區別。
村裡連給我說親的人都沒有了,每個在路上遇到我的人都會投來同情的目光。
但我媽媽不以為然,因為我是附近效益最好的工廠里唯一的會計,我擁有一個獨立的辦公室以及在農村來說不菲的薪水。
而工廠的老闆是我舅舅,所以我從來沒見過我的工資卡,除了每個月三百塊零花,其他都悉數打進我媽媽的銀行卡,成為我哥哥弟弟們的老婆本,但當時我並不知道。
我媽媽牢牢把控著我的一切,她不太在乎世俗的眼光對我不婚的看法,她甚至跟我說過,如果不想結婚,可以一輩子待在娘家。
天知道,這句話對一個農村女孩的殺傷力有多大,我因為這句話一度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直到那一天我問我媽媽要錢換一台電腦,她反問道:「為什麼不用你自己零花錢買?」
我以為她不知道價格,所以爭取道:「因為零花錢只有五百,電腦要四千塊錢。用我這個月工資買吧。」
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買一台電腦是綽綽有餘的,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媽媽那天說的那句話:「哪有什麼你的工資,你掙的每一分錢都是這個家裡的。」
那一刻,我才頓悟,原來我可以永遠待在娘家的意思是我能為這個家永遠地創造價值,我掙得每一分錢都不屬於我自己。
11、
從那一刻起,我生存的意義就變成了逃離。
逃離工廠,逃離原生家庭,逃離農村。
為此我做了很多次嘗試,最接近成功的那一次,我已經跑到村口了,被我爸騎著摩托車追上了,回家被打了個半死,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我聽到父母互相埋怨,一個說就不該讓我學會計,好好嫁人,狠狠要一筆彩禮,送到別人家去。
一個說,一輩子不嫁人她就能掙一輩子錢,到時候侄子們給她養老送終。
沒人在乎我以及我的幸福。
這次被打之後,我老實了很多,我爸爸以為我是怕了,總是在我面前洋洋得意,說下次打得可就不是躺著這麼簡單了。
可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就算是被打死,我也得離開這裡。
我的未來一定有各種可能性,而不是在這裡被榨乾最後一滴血。
我每天都等他們睡著後,偷偷跑起來,在院子裡四處尋找哪裡能翻出去,我不敢在家裡找鑰匙,家裡住的人太多了,一點點動靜全都能起來。
祁越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是來旅遊的。
其實我至今也沒想通怎麼會有人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旅遊。
後來祁越也說,他也不知道,到了那個地方他就覺得應該要下車,於是就去了。
他曾經在日記里說過很浪漫的一句話:「可能我的這一趟旅遊就是為了成就你未來無數的可能性。」
那天晚上的星星亮到耀眼,我剛爬上牆頭時,祁越正笑盈盈地站在下面看著我,他剛準備出聲就被我阻止了。
他果真沒再出聲,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猜想我是不是一個想偷偷跑出去玩的小姑娘。
可我左顧右盼很久也沒有找到一個很好的落腳點,能讓我毫無動靜地從這個牆頭下去。
就在此刻,家裡客廳的燈突然亮了,我整個人慌亂了起來,我現在這個樣子被看到的話,應該真的會被打死吧。
祁越忽然在下面大喊:「跳下來,我接住你,快點。」
12、
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然後被接住了。
那往後的八年,我都被接住了,我曾經以為那就是一生。
祁越後來告訴我,他是看到我轉身時身體上的傷疤才決定帶我走的。
他是這樣善良而又美好的人,所以我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八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感恩你,我在用生命愛你,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祁越,別讓你在我心裡爛掉。」
這條信息發出去的時候我以為不會再收到回復了。
可深夜的時候,接二連三的震動還是把我吵醒了。
是祁越。
「真真,別再逼我了,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是被工作和生活逼得沒有辦法了。你總是說你什麼都不需要,可我是個男人,我是個對權力和金錢有慾望的男人。」
「我渴望成功,所以我羨慕那些出生就在羅馬的人,自然也會嫉妒那些因為找到好對象就一步登天的人。你看我們組的小鄭,他圖都沒我做得一半好,為什麼升得那麼快,不就是因為他女朋友的爸爸是公司的大客戶,點名要把項目讓他做。」
「真真,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沒有錢,沒有背景,想在這個城市出人頭地真的太難了。我不想努力了。」
「於甜是本地人,他爸爸是著名的富商,她出來工作就是玩票似的,娶了她我至少能少奮鬥二十年。真真,我是對不起你,我辜負了你的這麼多年。但是我沒有背叛過你,我跟她確實是在分手那天晚上才約了一下,她之前一直追我沒同意,那次雙方都覺得還不錯就領證了。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說太多了,總之,你以後好好地吧。錢我會儘快還你的,我爸有筆定期要到了,到期就拿給你。」
原來我的愛情是這樣被葬送,那它確實也死得其所,畢竟我確實孤軍奮戰,沒人會給我撐腰。
13、
沒過多久,我收到了祁越的轉帳,他把剩下來的錢都轉給我了。
我立刻把房租轉給了袁成,還額外發了個小紅包請他喝奶茶,感謝他的寬宏大量讓我拖了一天。
「發工資啦?不是說要等幾天?我不著急的,你可別跑去借網貸啊,而且你付得已經夠住三個月了。」
房租是年付所以才有這個價格,我不想太欠他人情,人情可比錢難還多了,如果不是祁越及時轉帳,我真的要去借錢了。
「甘蔗榨出汁了。」我回道。
對面立刻興奮道:「那敢情好,紅包我就不領了,你請我吃飯吧!」
萬惡的資本家!不要臉的樓長!
紅包才幾個錢!吃飯要多少錢!太會算帳了吧!
不過這也只是腹誹,我不可能真的發出去。
不僅不可能發出去,我還語氣愉快地答應了。
「好啊好啊,那今晚下班後去吃吧,地方你定。」
袁成回復我三個「OK」的表情。
我實在孤陋寡聞,我到死都不會弄明白為什麼三個OK的表情,怎麼會變成人均九百的餐廳?
我腳上那雙八十塊的帆布鞋踏進那西餐廳的時候我都覺得對它是一種冒犯。
袁成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一坐下來對著那菜單就是一陣念,看我十分猶豫的樣子,便做主把我那份也點了。
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我點得慢是因為我在算價格。
好好的中餐不吃非要來吃西餐,這不是為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