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不知「它」、「主角」為何物,可楚鍾初越說越激昂,同時也點燃了我內心的一把火。
「我要制定新法,倡導女子教育,讓女子亦有書可讀;我要改革管制,選拔賢能女子入朝為官,共謀國家大事。我要廢除一切對女子不公的制度,讓女子享有平等地位!誰說女子不如男,讓那些臭男人瞧著,以女子之身,亦能展男兒之志!沒錯,我要揮斥方遒!我要指點江山!」
心一咯噔,我慌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可那句話還是被她吼出來了——「我要做女帝!」
「別怕,我看過原著,知道劇情,我死不了。」她毅然決然地說,說得我頭暈目眩的。
人乃凡身肉體,何來不死一說呢?
她見我滿臉不信,便把「林如裳」這人的性格分析得頭頭是道,還說了不少只有我本人才知道的秘密。
她說這是一本書,而我本是原著里的賢內助女主,那些秘密皆是一個叫作者的人賦予給我的。
我一面驚愕,一面又不由得神色黯淡下來。
終是沒逃過被安排的命運,多少還是難過的。
可我如今並沒有朝著所謂的劇情發展,因此,我對楚鍾初的話暫且存疑。
9
日子順順利利地進入了年關。
煙花在外面簇簇綻放,而迴蕩在鋪里的,唯有清脆的算珠聲。
到了年末,更是要做好一年的帳本。
年前,我研製的四季、十二生辰系列皆已推出,反響甚好,甚至有人特地從別州趕來搶購,這讓我不得不把分店的計劃提上日程。
揚州、冀州……我一一考察,與那邊的商賈談妥後,又派了自己調教好的掌柜過去,替我掌管。
此外,我接手了林家剩餘商鋪,包括發家之本的瓷坊,打算以此為根基,在胭脂連鎖鋪平穩運行後,縱向發展產業鏈!
盤下沒多久,林如棠哭啼啼地求我為她謀一出路,她說做什麼都行,父親爛醉如泥,母親整日瘋癲,她要逃走。
我沒理會她,隔日我就見她在「悅己」鋪門口攬客。日復一日,數不清過了幾日。
後來我嫌她攬客太聒噪,指了指青樓的方向。
她咬咬牙,應了。接著便聽說因她才藝不精,那老鴇沒要她。
是阿季有次採購回來,同我說看見林如棠設了個攤,專門替不識字的人寫書信,還沒賺幾個銅錢,就被監市的人趕走了。
當時我正在擬定去冀州的人選,心裡一琢磨,便多了一個人。
阿季噗嗤笑出了聲。他眼含笑意,說就知道你會這麼做。
「她若是選擇當乞兒,我也不會管她。」
總歸她是想活著的,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相煎何太急。
「來信了來信了!」
我合上帳本,恰見阿季歸來,落雪披於肩,嘴冒寒氣:「是京城的!」
我一怔,忙接過。
信很簡單,只有楚鍾初寥寥幾筆的問安。可越是簡單,我心裡越是慌得很。
我先前說過,蕭家在朝中有靠山。
自蕭珩成婚後,其少年脾性並未收斂,反倒更加放肆,要麼到青樓賭坊醉生醉死,要麼到我鋪上尋歡作樂,這沒成婚前倒也還圓得過去,可如今他已成家,這傳出去得多難聽。
什麼得隴望蜀、什麼見異思遷,蕭夫人聽得老臉都臊死了,她便托她兄長,讓其替蕭珩在朝中謀一差事。
蕭夫人的兄長,正是那赫赫有名的端王,任大將軍一職。
這一謀,將整個蕭家重新遷至上京。
憶起那一聲響徹雲霄的「我要做女帝」,這讓我不得不懷疑,或許這背後有一雙推手,無形中推動著這一切。
10
來年春天的某一日,災荒忽然爆發。
瞬間,縱使糧食物價飛升,可米倉一開放,大家皆如同野獸般瘋狂去搶,連將人踩倒在地也全然不顧。
府州縣開倉賑災,但大多集中城市,覆蓋範圍有限。
見狀,我同阿季商量,解囊撥款,在鄉下自發設立粥廠,施粥賑災。
但其實災荒的到來也有跡可循。
販賣果蔬小販的驟減、糧食價格的上漲……以及越來越多流民的出現。
這天,施完粥後,我做了一個決定。
將我名下所有鋪子變賣,給夥計們一筆豐厚的遣散費後,換成金銀和糧食,一路北上,去往京城。
有兩人死活要跟著我去,我正色道:「此一去,恐有諸多危險。」
阿季自信一笑:「我會保護你的。」
小禾抿嘴搖頭:「小禾也不怕。」
我拗不過,應了下來。
或許也是因為我在害怕,怕我獨身一人,連京城都未見著便死在路上了。
富庶的荊州城尚且如此,那些貧瘠的府州便更加慘絕人寰了,一次好心施捨,竟換來眾多流民上身爭搶。不知從何處竄出一群布衣,擋住了流民,見此時機,阿季拉著我們逃跑了。
「不要再泛濫好心了,這個世道已經變了。」阿季說。
見過人命不如草芥,血流成河之景,我更加確定了,我要快馬加鞭趕去京城,阻止楚鍾初的野心。
就算要變革,也不該借端王之手,不顧蒼生性命。
或許對異世的她來說,「穿書」就像是一場遊戲,她只需奔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就好。
可對我來說,我所吃的每一粒米,穿得每一件衣裳,賺的每一個銅錢,看到的每一個死去的人,皆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距京城百里路時,我得知了「端王造反,打進京城」的消息。
至此,大戰已開,百姓流離失所,無數人將家破人亡,我已無力阻止。
我當即暈了過去。
待我睜眼,已置身於一間客棧,守著我的小禾一驚,難掩喜悅:「茹商姐姐,你醒了!」
我微微張嘴。
「什麼?你要喝水嗎?」小禾趕忙將我輕輕扶起,把水遞到我的嘴唇邊。
喝了水,頓時覺得好多了。
「京,京城,如何了?」我急切得到答案。
小禾愣怔,面露難色。良久,搖搖頭:「我只聽說一些,端王篡位失敗,當場殞命,蕭家……蕭家被判定是同黨,連夜被抄了!」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我內心百感交集,不知是該慶幸還是不幸。
小禾哭著說,她想去京城,阿季想回去,二人拿不定主意,便找了個客棧待我醒來再做定奪。
我低頭沉思,估量許久,投了小禾一票。
阿季沉默不語,一路護送。
11
京城果真繁華,不過我無暇欣賞,此時正在等一位貴客。
原先我生意名聲做大,因此結交了不少人脈,這人脈,滾啊滾,便滾入了宮廷內。
我要等的這位貴客,便是宮裡的樂舒郡主。
她戴著面紗,見四周無人監視,才長舒口氣。
「原來你就是悅己的掌柜,好生厲害!」
我微笑回應,嘴上雖說著寒暄的話,雙手卻緊張地不斷摩挲。
郡主見狀,也不再多說,直奔主題,將宮裡的情況大致說了。
蕭家之所以被判定是同黨,除去蕭夫人的親戚關係,最明顯的一個證據,便是那日闖入皇宮的反賊里,蕭珩也在其中。
皇帝龍顏大怒,下旨抄蕭家,株連九族,現已執行斬首。
頓時,我感覺自己仿佛被萬箭穿心,胸口憋悶,無法呼吸。
「但你要我留意之人,她沒死。」樂舒郡主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敬佩,「她確實很特別,性子剛烈,寧死不屈……也因此入了陛下的眼,免了死罪。可我去瞧過,她被關在側殿,狀態特別不好。」
她面露尷尬,補充道:「也是,陛下天天去,誰受得了啊!」
一隻自由翱翔的飛鳥,如今被折了翼,成了被豢養的囚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她所謂的「看過原著,知道劇情」有沒有料到此番下場,會後悔嗎?
她救下我,予我新生,如今我便也許她一個機會。
樂舒郡主心生憐憫,答應幫我。
她說再過幾日,陛下會微服私訪,安撫百姓,以得民心,屆時她會舉辦一個賞花宴,讓我以送胭脂的名義入宮去。
她最是受太后寵愛,即便事情敗露,只要她極力撇清,皇帝奈何不了她。
回到客棧,我細細琢磨起來。
好在我確實留了幾盒胭脂,可以送禮;可入了宮,就算從郡主口中已記下側殿方位,又該如何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宮呢?離開皇宮後,那京城呢?
這一件件的,比做生意可難太多了!
不,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生意失敗了可以再起,若救人失敗了……那可要掉腦袋啊。
我坐在床榻邊,抬頭仰望窗外微微發光的星星,心想:
若是順利度過這劫,我定要每日睡足四個時辰,吃遍所有美食。
想要一下子改變男尊女卑的志向太過偉大了,我能做的,是悅己之外,以身作則,一點一點去影響其他女子。
就如同楚鍾初改變我的思想一樣。
12
那天,是我頭一回進皇宮。
和我一起的,還有小禾。
跟著丫鬟一路走到花園,遠遠地便聽到一陣歡聲笑語,隨後我們駐足,靜候召喚。
直到樂舒郡主以花做比喻,說了一通好聽的話,喚我們過去,獻上佳禮。
眾內眷、娘娘皆喜笑顏開。
「這位姑娘的臉是怎麼了?」樂舒郡主指著小禾問。
只見小禾掩著面紗,微微作揖:「前些日子不知吃了什麼,長了滿臉面皰,怕嚇著郡主,便遮起來了,還望郡主恕罪。」
樂舒郡主一聽,擺擺手,表示無礙。她又賞了我們銀錢,讓丫鬟帶路去領。
退下時,我沖她點頭以表感激,她投過來的眼神里則有幾分擔憂。
離宮時,我們謊稱內急,溜了一會兒,許是郡主也交代過,那丫鬟並沒有為難我們。
我們來到樂舒郡主指定好的地方,那裡放著楚鍾初的衣裳。
「你真要這樣做嗎?」我皺著眉,再次確認。
小禾摘下面紗,那臉蛋並無面皰,她點點頭,脫掉自己的外衣。
「其實,那日在京城,楚姐姐英雄救美救的女子,」小禾露出牙齒,笑了,「就是我,這份恩情,我得報。」
聽聞此言,我微微張大嘴,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我們緊緊相擁。
被楚鍾初救贖的兩個女子,此時無聲地做了告別。
幾分鐘後,皇宮裡有人大喊:「楚貴人投河自盡了!」瞬時,全都亂了套了。
領路的丫鬟還怔在原地,卻見方才去內急的兩位姑娘向她走來,她心思已然飄到熱鬧上了,竟完全沒有察覺一絲不對勁,她抱怨著讓她們走快些,好趕緊送出宮去,她還能回去看個熱乎的。
阿季的馬車在京城的郊外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