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徇在一起十年,他逐漸對我疏遠冷淡。
直到他發帖求助:
「我對大我八歲的現任沒感情了,怎麼委婉地提分手?」
那天,是我們十周年紀念日。
我準備了一桌子飯菜,全都冷透、倒掉。
我知道他的企圖、野心,所以主動提出分手。
他搬走的第二天。
我看到沙發上蜷縮著的十八歲的江徇。
最愛我時候的江徇。
1.
今天是我和江徇戀愛十周年的紀念日。
我早早關閉花店,去菜市場買新鮮食物,忙活一下午,做了一桌子的飯菜。
指針指向八點鐘。
我終於給江徇打電話。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電話被乾脆利落掛斷。
接而一條信息彈出。
江徇:【你能不能別打電話了,我很忙。】
江徇:【我沒空聽你那些無意義的吐槽。】
我倚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感覺一陣孤寂的冷。
我還是發過去了。
我:【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你能回來嗎?】
從一周前,我就跟他提起過,他當時的回答,「看情況吧。」
江徇那邊發條語音。
江徇:【我今天加班,你別做飯了,那麼多年都是一樣的,任誰都會膩,你…點外賣吧。】
吃久的飯菜會膩掉,人也會膩掉。
2.
我大江徇八歲,初戀時的洶湧愛意,變成現在的乏味無聊。
我做過掙扎,我重拾以前的愛好,我意圖跟他親近。
我還記得江徇當時的話,
「白言川,你都不再年輕了,做這些有意思嗎?」
我那時反駁的話,快忘記了。
躺在沙發上,一覺睡到晚上十二點。
我揉著眉心,緩解年齡增加帶來的身體疲憊。
朋友圈江徇的助理張雪發了張照片——部門聚餐的照片。
她配的文字,『沒想到,江總會賞臉來聚餐,開心~』
照片里很多年輕人,和江徇年紀相仿,二十多歲的年齡,正朝氣蓬勃。
他們都笑得很開心,閒適愜意。
好幾年,江徇從未在我面前展露那樣的笑容。
我對著鏡子照自己的模樣,臉色慘白,身形消瘦,如花瓣邊緣已經萎黃的玫瑰花。
餐桌上的飯菜熱暈消失,全部冷掉。
江徇才醉醺醺回來。
「你還沒睡?」
「等你。」
江徇輕嘖一聲,「白言川,你有自己的生活,別繞著我打轉。」
我展示出的溫柔體貼,卻讓他覺得無比厭煩。
我順手接過他的外衣,各種香脂粉料的味道糾纏。
我曾質問過他深夜晚歸,身上亂七八糟的味道。
他那時忍著脾氣說,「我又不會出軌,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然後,就是永無止盡的爭吵。
他受骨子裡的仁義道德束縛,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
但他的疏遠冷淡,被我一點點看透。
現在,我連質問的力氣也耗盡了。
3
睡覺時,江徇背對著我。
我睡多了,睡不著,翻弄手機。
張雪給我轉發一條帖子,我剛點進去,信息就被撤回。
沒到三秒的時間,卻足以讓我看清上面的字。
「我對大我八歲的現任沒有感情了,怎麼委婉地提分手?」
我還是找到了那個帖子。
他交代的很徹底,字裡行間能看出說的就是我。
【他大我八歲,他已經不再年輕,戀愛的新鮮感消退,我發現再也和他沒有共同話題了。】
【我想努力往上爬,他只會擺弄他的花花草草,什麼也幫不了我。】
【我疲倦了,想和他分手。】
原來是不愛了啊,不是要故意折磨我。
江徇想要辭職創業,是我把我的房子和花店抵押貸款;
他創業的前半段,我也替他扛酒談合同;
……
我光著腳,站在陽台,打開窗戶,點燃一根多年未抽的煙。
煙霧繚繞中,我忽然想起去世母親對我說,關於婚姻的忠告。
她說:「結婚後最可怕的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無聊、厭煩,兩個人處久了彼此覺得是個累贅,懶得再吵嘴打架,只盼望哪天天塌了,等死。」
更何況,我和江徇這種連結婚證束縛都沒有的,就像蒲公英,風一吹就各自飄散。
我嗆了一口,整個胸腔猛烈咳嗽,似乎要把五臟六腑挪位,喉間一股血腥味。
現在繫著我們的紐帶斷裂。
我生病了。
4
上周,我拿到診斷單。
肺癌晚期,五年生存率不足30%。
醫生當即要給我辦理入院手續。
「抱歉醫生,我現在不想住院治療。」
醫生勸我好好想一想。
我坐在醫院的花壇處回憶一些事情。
我曾親眼見證過母親的離別。
她是位極為優雅的女士,面對出軌的丈夫,毅然決然離婚,帶著年幼的我獨自生活。
有很多人勸她為了孩子忍一忍。
她卻告訴我,受得委屈積少成多,終有一天會決堤,不是瘋了就是心死了。
她晚年生了場重病,緊急送往ICU。
她戴著呼吸面具,周圍滿是醫療儀器的嘀嘀聲,痛苦折磨她,死亡朝她逼近。
我最後一次探望她時,她說她太痛苦了,死亡是件讓她極不體面的事情,她不想在這所白色恐怖屋裡做最後的道別。
那時我和江徇感情還好,兩人一商量,送我母親做最後一程。
我們兩人推著我的母親到最近的公園裡曬太陽。
和風煦日的一天,她離世了。
我還記得,江徇溫柔地對我說:「我會永遠陪你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骨子裡和我母親一樣的冷靜自持,在生命的最後也不想落得太難堪。
我很想跟江徇打電話。
看一眼通訊錄十多通被掛斷的電話,都是來自江徇。
其實我們已經說不上話了。
其實人心是肉長的。
太痛了。
我想放手了。
5
江徇一如往常八點起床,對鏡打領帶。
我收拾陽台上枯萎的花,語氣平淡,「江徇,我們分手吧。」
江徇愣住,釋然微笑,「言川,你終於想通了。」
陽台的花草沒幾株活下來的,我之前就叮囑過江徇,有些植物喜陰,有些喜陽,不能混為一團。
他總說知道。
到頭來,都死了。
花這種東西很嬌貴,但無論物質環境如何,只要種花人有心,心在了花就有一口氣活著。
「我只要這所房子和樓下的花店,你搬走吧。」
我頭也沒抬,態度堅定。
「言川,這是我的銀行卡,你拿著,還有兩個海邊別墅也劃到你名下。」
江徇似乎為了愧疚要補償我。
我:「江徇,我不需要這些,你拿走吧。」
江徇眉梢染上怒氣,頭髮凌亂得像頭炸毛的小獅子。
「白言川,你到底在鬧什麼?難不成你要守著那間快要倒閉的花店過日子?醒醒吧,你一個親人也沒了,你除了靠我還能怎麼活!」
「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生活的很好。」
「我是個成年人,我不需要你的施捨,同情,憐憫!」
是的,我外溢出一絲憤怒,我苦苦縫補我們破碎的感情,它卻被輕飄飄的言語擊垮。
我喉口湧上一股血,劇烈咳嗽,讓我喘不上氣。
江徇嚇住了,「你怎麼了?」
我瞥過臉,現在我的樣子一定很憔悴,「不關你的事。」
「白言川,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生病就去看醫生。」
我很平靜,「我就算病死,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白言川,你好得很!」
江徇就像煤氣罐子,一點就炸。
我們的最後一次分開,也是一場狼藉。
我目送江徇的背影離開,昔日少年單薄的身影已經變得高大結實。
6
江徇搬走的很快,像是逃離。
屋子裡還剩幾雙鞋子、成堆的牙刷、杯子也沒帶走。
我懶得提醒他,左右他也不缺。
不大的房子,少了一個人,瞬間感覺有點冷清。
廚房兩天沒開火。
點了份清粥,吃了兩口,就往洗手間吐了。
鏡中的自己,頭髮留得有些長了,臉色依舊蒼白,眼尾多了細密的皺紋。
我有些疲倦,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
我伸展著胳膊,活動稍顯遲鈍的關節。
目光轉動處——
一團人影闖進我眼底。
他看上去很年輕,整個人蜷縮在我家的沙發上。
他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喜悅地凝望我,「言川哥!」
轉而,他支支吾吾解釋,「我看到你家門沒關,就進來了。」
他蹲下來,抱住我的大腿,踹也踹不掉,「我沒地方去了,言川哥你別趕我走。」
我腦袋懵了一會兒。
想起來了。
這是十八歲的江徇,最愛我的時候的江徇。
7
「言川哥,你看上去比之前有些不一樣?」
江徇褐色的眼睛盯著我。
我愣怔,嘴角輕扯,「我不是26歲的白言川,我是36歲的白言川,我已經不再年輕。」
江徇攥著手腕,眼睛瞪大,眼眸中含著驚訝。
「我喜歡的人是白言川,這件事無關年齡。」
他語氣肯定,不帶一絲猶豫。
他想來握我的手,被我一下甩開。
清脆地啪一聲。
「對不起。」
我愧疚道歉。
現在的一切讓我覺得恍惚。
江徇後退兩步,小聲說:「沒關係的。」
我頓了頓開口,「前兩天我分手了,情緒不太好。」
江徇垂著眼眸,「那個人是不是傷害了言川哥?」
我縮在沙發上,捧了杯熱茶,「為什麼你不懷疑是我的問題呢?」
我想聽十八歲的他的回答。
江徇笑容洋溢,「因為言川哥很好。」
江徇數著指頭,一點點跟我說:「言川哥收留我,讓我在花店當學徒,給我飯吃還給我房間住。」
他臉上稜角分明,臉頰添了兩抹紅暈,「而且我是孤兒,言川哥是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人!」
我還沒開口,就被他用掌心捂住嘴。
「言川哥你先別說,我還是想說,就算你覺得我是小孩子,但我愛你!「
我與江徇對視,他眼裡燦爛星點,明媚又奪目。
我搖搖頭,「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意,但你可以留下來。」
我看著江徇委屈可憐站在那裡,眼淚止不住得流。
8
花店收到一份訂單。
訂單地址為江徇公司。
我臉色一變,「這份單子我去送。」
江徇拽著我的衣角,像被拋棄的一條小狗,「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我掰開他的手指,聲音很冷,「不行。」
精心包裝的花送到江徇公司前台處,是位年輕的男士領取。
「江總是個年輕有為的人,不是嗎?」
「我很欣賞他的才幹,但他的出身實在是有點差,不過一段好的提攜能幫他不少。」
那位男士,梳著背頭,手腕戴著價值不菲的手錶,渾身一股富家公子的慵懶矜貴的氣質。
我指尖嵌進掌心,「或許吧,麻煩簽收,我要走了。」
我想裝作渾然未知。
他忽得一笑,「白言川,你應該識相點遠離江徇,你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電梯門開了,西裝筆直的江徇跟那位男士閒聊,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轉過頭,不想自己出醜的樣子落入人眼。
不同路的人,終歸走不到一起。
我魂不守舍地往外走,刻薄言語如凜冽的鐮刀刺入我的血肉。
稍回過神,我就注意到身後跟了一個人。
「跟我做什麼?」
我轉過身,語氣生硬,不明覺帶了絲厭惡的怒火。
「對…對不起,我想和你一起,言川哥,你別丟下我。」
江徇耷拉著眼尾,眼睛缺少成熟後的鋒利,顯得很圓潤,懂事又乖巧。
我心一軟,又心一疼。
「別跟著我!」
就讓這場鬧劇,戛然而止。
江徇有他自己的歸處,我也要奔赴屬於我的死亡。
9
「言川哥,對不起!」
「言川哥,你別趕我走,我乖,我聽話!」
「哥,求你了!」
江徇小心敲著門,聲音竭力地嘶喊而沙啞。
外面傾盆大雨,他一個人在雨里。
我掐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心軟。
我推開他是為了他好,為了他的以後,我們糾纏在一起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大雨,像是洗刷掉所有的委屈抱怨,心有不甘。
我躲在沙發里,蓋著單薄的毯子,迷迷糊糊睡著了。
雨下了一整夜。
醒過來的時候,江徇還在外面,靠著房門沉沉睡過去。
我扶上江徇的額頭,潮熱滾燙。
「醒醒,你發燒了。」
我冷冷地把人搖醒。
江徇迷迷糊糊半睜眼,看見我大喜,「哥,你別不要我。」
他像條淋濕的落水狗,可憐兮兮靠在我的肩膀上。
溫熱的眼淚浸濕我耳邊的發梢。
我回抱他的擁抱,默默想:江徇,是你先不要我的。
「是之前言川哥的愛人,傷害了言川哥嗎?」
「我絕對不會對言川哥這樣。」
江徇孩子氣地跟對方比較。
我眼尾彎彎,「我和他有一些矛盾,所以分開了。」
「一定是對方不好。」
「言川哥才不會有缺點。」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江徇短髮蹭了蹭我的臉頰,很依賴我。
我拿出診斷單,語氣很平靜,「江徇,我生病了,治不好。」
江徇眼淚哇得一下湧出來,收都收不住,滴在診斷單上,字跡變得模糊不清。
診斷單上所有的水跡都是江徇的眼淚,我不懂他為何而哭。
最初我拿到診斷單的時候,我難過一會兒,也沒哭出來。
我的年齡、我的性別、我的教養不允許我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年齡差是一座大山,疾病也是一座大山。
很少人能越過這兩者走在一起,所以真愛無敵,我大抵是不信的。
我摸索出口袋裡的煙,想著等江徇被自己嚇走後再抽出來。
江徇揉揉紅腫的眼睛,聲音很輕,「言川哥,你疼嗎?」
我心臟顫動,酸澀的感覺瀰漫在我全身。
「言川哥,我們去治病好不好,我身體健康,我把器官捐獻給你。」
江徇蹙著眉心,手放在胸膛,似乎下一秒就要挖心挖肺幫我治病。
我被逗樂了。
「你在胡鬧什麼?」
「我又不是人販子,不要你的器官。」
江徇摟著我的脖頸,「言川哥,讓我留下來吧,我想陪著你。我愛你。」
他的指尖觸摸到我的皮膚,有點燙,燙得我眼睛酸疼。
「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放手呢?」
「你除了我,還有很多選擇,你還很年輕…….」
我木楞地喃喃自語。
江徇捧著我的臉,鼻尖靠近鼻尖,呼吸的滾熱氣息沾在我臉上絨毛上。
「我才應該道歉,因為我愛你,我像牛皮糖一樣纏上了你,你甩不掉、掙不脫、躲不過我。」
「我愛你,我內疚自責,我扼殺了你未來其他的可能性,你在走向死亡的道路上會多一個我。」
江徇的眼神執著又固執,像頭難以馴服的野狼,卻為我而低頭。
「阿徇,我也愛你。」
自由意志告訴我,我又一次沉淪了。
10
江徇陪我去了一趟醫院,重新檢查身體。
診斷跟之前的一樣。
肺癌晚期,好在癌細胞沒有大幅度擴散。
醫生捏起老花鏡,瞥了眼江徇。
「上次你自己來,臉色蒼白憔悴。這次看你,氣色好多了。這是你弟弟?」
江徇搶先一步,「我是他男朋友。」
醫生反應冷淡,習以為常似的,「有人陪著也好,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強。」
「你在考慮一下吧,是住院治療,還是其他的。」
醫生給了句忠告,讓我們自行商量。
「江徇,我不想治病,我想去旅行。」我手肘在醫院連廊欄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