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從幫他撿筆、遞作業本開始。
我開始了這場盛大的暗戀。
因為我內向的性格,在班級里我幾乎不和別人交流。
再加上班裡暖氣不怎麼好使,關不嚴的窗總是竄出陣陣寒氣。
因此,我總是把自己埋在厚厚的圍脖里。
這樣我不僅可以遮住臉,還可以阻斷和別人的交流。
班上的男生都在打賭,誰能先和我這個悶葫蘆說上話。
一節物理課上,老師叫我回答問題。
我站起來,思考良久後還是搖搖頭保持沉默。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
老師敲著黑板「再想想呢,這也不是一個很難的題啊。」
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解題關鍵的公式我突然想不起來了。
內向的我根本沒辦法和老師解釋我解不出題的原因。
我已經緊張得面紅耳赤了,兩隻手緊緊地攥住衣角。
我再次搖搖頭,老師明顯已經開始憤怒了,顯然不想就此放過我。
教室里的時間像凝固了一樣,每一秒鐘都像漫長的一年,令人無法呼吸。
正在這時,范志站了起來。
「老師,這道題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方法……」
范志分享了他的一個巧妙解題方法,不僅避開了我解題需要的那個複雜公式。
還節省了一大半解題過程。
老師讚許地點頭讓他坐下,也瞪了我一下讓我坐下。
「你也坐下吧,別擋著後面同學聽課。」
我弱弱地坐下,把頭深深地埋在圍脖里。
仔細咀嚼著我剛才尷尬的窘境,一遍又一遍。
反覆播放、暫停和重播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12
下課的時候,他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給我重新講了那道題,還幫我用技巧記住了那個冗雜的公式。
他聲音很好聽,可是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眼睛。
只能,縮在圍脖里小聲地應和他。
就在那天,我突然覺得,我也不是一個完全被嫌棄的小透明。
他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筆,在我面前的草稿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美妙的字符。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這對他而言。
也許只是想把賭注完成得更漂亮一點而已。
從那天起,我會悄悄關注他上下學的時間、下課在幹什麼、跟誰說話。
我也會輕輕地把小零食放在他的桌子上。
雖然他可能不知道是我給的。
在他打球結束的時候我也會拉著陳月從教學樓另一邊的樓梯飛快地往上跑。
上到合適的樓層之後,我再開始下樓,和他製造偶遇。
每次陳月都很疑惑,我只說上課太累了,出去帶著她散散步。
我拉著陳月下樓,正好能遇上他抱著球上樓。
我們偶遇,然後再擦肩而過,最後是我用餘光看著他的背影離去。
明明偶遇了,我卻連抬頭看一眼都做不到。
比起他的臉,我更熟悉他的背影。
心中無數次揣測他對我的看法。
他,會喜歡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孩嗎。
13
我捏緊那幾頁日記,那是來自一個少女的懵懂粉色故事。
我接著往下讀,後面的日記字跡更潦草,還有被打濕的痕跡。
那是淚水嗎。
那天,學校舉行了籃球比賽。
范志作為隊長帶領十五班拿下了全校籃球冠軍。
他在吶喊聲中被整個籃球隊一次又一次地拋向高空。
他捧著獎盃,戴著花環。
在人聲鼎沸中享受著屬於他的榮譽與稱讚。
人群中的他,被鮮花與掌聲環繞,那樣光鮮奪目。
我站在人群里,想像著和他站在一起的場景。
我和陳月是後勤組的成員,負責看管礦泉水、毛巾之類的東西。
頒獎結束後,他們一群男生在那裡窸窸窣窣,像是在說什麼一樣。
他們指了指我,范志就朝我走過來。
我以為他是要喝水,我趕緊從箱子裡拿出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他。
他沒有接,只是斜著嘴笑。
然後,一把扯下了我將脖子圍得嚴嚴實實的圍脖。
他一下子癱倒在地,連滾帶爬、邊喊邊叫地跑走了。
其他人也看向我,一陣陣驚呼聲在人群中炸開。
他們四散逃跑,像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一樣。
我撿起圍脖,趕緊重新圍在脖子上。
可是一陣狂風呼嘯,尖銳的刺鳴聲仿若鬼怪在叫囂著要衝破地面。
狂風捲走了我的圍脖,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追。
我一個趔趄雙腿跪倒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尖銳的刺痛瞬間傳遍全身。
我潔白的脖頸上有如同那個雙頭護士般的第二個頭的延伸。
一個可怖的比我的頭小些的第二顆,黑色的頭顱。
我全都想起來了,我也是雙頭人。
14
我不是正常人的消息傳得很快。
坐在我周圍的同學都申請轉班或者調位置。
從那天起范志就不來上學了。
其他班的同學一下課就在我們班門口攏成一堆。
他們踮著腳尖,興奮又帶著些懼怕地朝班級里張望。
一邊張望著,一邊議論著。
臉上洋溢著窺破秘密的激動之色。
各種猜測與說法如同瘟疫一般在學校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有些男同學甚至直接把垃圾扔在我的桌子上。
他們把煙灰倒在我的桌子抽屜里。
在我的凳子上倒食堂的泔水,把我的課本都扔到走廊里。
甚至在一天晚上,他們把我圍在巷子裡狠狠地毆打了一頓。
我拚命反抗,我幾乎跪在地上求他們放過他。
我大聲呼喊救命,試圖逃跑都失敗了。
他們把我拖回來又是一頓打。
他們打累了,就把垃圾桶扣在我身上警告我說。
「你以後再讓我們在學校看見你,我們見一次打一次。」
我已經奄奄一息,第二條我父母報警才找到了我。
其實在他們打我之前,陳月在附近的。
她看見我被打了。
也許是太害怕了。她既沒有上前幫我,也沒有報警。
我不怪她。
我一直沒有什麼朋友,她肯陪我這樣一個怪人這麼久。
我已經很感謝她了。
15
這是我全部日記的內容。
紙頁上滿是血污與悲痛。
我摸了摸脖頸,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第二個頭顱已經消失不見了。
可它給我帶來的創傷卻沒有因為它肉體的消失而湮滅。
我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
在我的脖頸處長著兩顆頭顱。
除了我本來的頭之外,還有一顆如同腫瘤一般的黑色的頭。
它從來沒有睜開過眼,面容在七歲時就停止改變了,一直是我小時候的模樣。
它應該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我們在母親腹中就合為了一體。
可我的妹妹並沒有給我帶來任何來自親情的慰藉。
只給我帶來了無盡的困擾。
我和她血脈相連,我的頸動脈也是她的頸動脈。
現有的醫療技術下,根本不能在保證我的安全的情況下,動刀切除。
只能暫時擱置,但是我年齡的增長卻不會因此停止。
很快我就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不可能永遠依偎在父母的懷抱里。
他們也不打算將我永遠困在家裡,我遲早是要去看到遠方的天空的。
我的父母又為了我該去哪上學爭吵不休。
爸爸堅持認為我應該去特殊學校,如果留在學校里,會被其他的同學歧視。
媽媽卻堅持認為,我就是正常人,應該接受正常的教育。如果現在就讓我去特殊學校,那我一輩子都無法融入正常人的世界。
爸爸沒擰過我媽媽,我走了她說的那條路。
這也意味著,一旦他們發現我和他們不同,我就會被排斥。
我要在人群中盡力地掩飾自己,不能被他們察覺異樣。
即使在夏天,我也圍著厚厚的圍脖。
我不敢和他們交流,不敢主動交朋友。
我太害怕了,拚命掩飾已經耗費掉我太多精力了。
所以在求學路上,我幾乎沒有朋友,或許只有陳月願意和我玩。
陳月從小身材就比同齡人胖些,他們都說她像一座小山一樣。
或許也是這個原因,我們才能相互依偎著取暖。
所以我不怪她,在這段漫長的旅途中她也不是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