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知道趙景川每日都會在酒樓對面的石階上坐著偷偷看我,我沒去管他。
我和程子期就是一對普通的民間母子。
我會悉心叮囑他上學放學,程子期會將餐盤裡的雞腿夾進我碗里。
學堂休沐時,我會借一匹馬帶著程子期去城外遊玩。
我也會故意逗他,看他炸毛的模樣,把他逗惱再哄好樂此不疲。
我們的快樂簡單純粹。
「她真的是我娘嗎?」
趙景川試圖從我身上尋找之前的影子,明明是同一張面容,可我不再是他記憶里操勞端莊的母親而是自由快活的程舒。
「娘現在過得很好,是我們的存在束縛住了她。」趙景川小聲呢喃。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很久很久的沉默。
10.
趙瑾瑞再帶著趙景川見我,是來向我辭行的。
這對父子到鎮上不到一月就消瘦下來,眉眼鬱郁,不似從前風采。
我微微笑道「那便不送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嬌嬌,我們可以談談嗎?」趙瑾瑞目光希冀地看著我。
許久沒有人喊我的小名,以至於我都愣住一瞬。
父母在時,我是他們手中千嬌百寵的嬌嬌。
我與趙瑾瑞成親那晚他掀開我的蓋頭,問我我的小名,我羞紅了臉告訴他「嬌嬌。」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嬌嬌,他說「嬌嬌我會對你好的。」
過了那晚,他再也沒有叫過,只公事公辦地喊我夫人。
唯有我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趙景川後,他又喚我「嬌嬌,你辛苦了。」
現在再聽到這個名字真是恍如隔世。
我吩咐小二看好兩個孩子,別叫他倆打起來。
其實我是害怕程子期對趙景川積憤已久,會忍不住用拳頭招呼他。
畢竟趙景川還是將軍府的孩子,別因為別的事阻攔他回京。
我將趙瑾瑞帶到後堂,他嘴巴張張合合,半晌無話,我對他沒什麼耐心。「你要說什麼?」
「我那日喝了一口雲白就知道你所釀......這酒與當年我們一起埋在樹下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到處找人打聽這酒是從哪來的,花了很久找你,這才得到你的消息。」
「槐樹下的雲白還埋在那裡,等你我和川兒一起挖出來。」那壇雲白是我懷上趙景川那年,與他一同埋下的。
我坐在一旁,指揮他挖了一個可放壇酒的坑,將我親手釀的雲白放了進去。那時我說,等我們的兒女嫁娶那一天,要三個人一起將它挖出來。
趙瑾瑞笑得很開懷,他說好。
「川兒這麼大了,比之前懂事很多,他已經知道錯了,他一直很想你。」趙瑾瑞不自覺地搓搓手。
我知道搓手是他緊張時的表現。
「我也很想你......」他近乎卑微地說出這句話。
他從沒有在我面前展現過這樣的姿態,也從沒有對我低過頭。
「若是你想帶著程子期回京,我也會把他當做我的親生孩子,只要你歡喜就好。」
「不必了。」我打斷他。
「你要帶我回京,那你把宋青青放在什麼地步。之前我做你夫人的時候你已經辜負了我,現在就不要再傷害一個女子了。」
「我和宋青青沒關係,真的!她早已嫁進六皇子府,將軍府的女主人一直都是你。」
他在我的目光下悻悻低下頭,顯然是回憶起三年前的事。
「趙瑾瑞,我剛離開將軍府的時候恨過你,恨過宋青青,也恨過景川。我曾多少次午夜夢回恨不得當個瘋子,跟你吵跟你鬧,拿把刀抵在你脖子上問你,我到底哪裡比不過她?我為你們嘔心瀝血的七年到底算什麼?」
「可我覺得你們不值,你們不值得我變成妒婦和瘋子。」
「我不想再想你們究竟為何要來到這裡,不管你們有什麼目的,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你也不必再困在過去。好好撫育景川吧,他畢竟是你的孩子,他身子弱怕是再經不起一次離京的波折了。」
趙瑾瑞的臉色一寸寸白了下去,離得不遠我甚至能聽到他上下牙齒打顫的聲音,可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強硬地帶著嚎啕大哭的趙景川騎馬離開。
「娘,他們還會再來嗎?」
「不會了。」
人與人之間有一道橋,由玄而又玄的緣分連接,而我和他們的緣分早已消耗殆盡,只求永生不見。
11.
他們離開後,我和子期的日子還同往日一樣。
沒過幾月,聽聞皇帝病重,京城動盪,連我們這偏僻小地都謹慎幾分。
只不過隨著時光流轉,不管是誰做了新帝,都阻止不了隔壁的豆腐西施將一斤豆腐調高了一文錢。
接到徐先生來信後,我帶著一壇雲白坐在酒樓樓頂,坐了許久。
程子期靜靜地陪著我也坐了許久。
「十皇子謀反失敗,將趙瑾瑞推了出來,趙瑾瑞伏誅,趙家全族獲罪,誅九族。」我喝了口酒,自顧自開口。
我與趙瑾瑞和離後,不知趙瑾瑞與宋青青究竟發生了什麼,宋青青回了宋府仍舊嫁給六皇子,不過身份不過是側妃而已。
後來,不知從哪傳起,趙瑾瑞與宋青青關係匪淺。
近幾年邊疆平定,威武將軍府的頹勢明顯。
趙瑾瑞因為流言成了六皇子的眼中釘,不得不站隊與六皇子平分秋色的十皇子。
明面上看,朝堂里六皇子與十皇子平分秋色,太子反而因為庸庸碌碌不被人看好。
沒想到,皇帝只是刻意消耗六皇子與十皇子的勢力,他們都認為皇上會從這兩位皇子中選擇一位繼承大統。
不受寵的太子反而得到皇上重用,一舉展露頭角。
在爭儲之位最焦灼之時,趙瑾瑞離京一月,錯失良機。
十皇子再無出頭之日,他們便選了最冒險的方式。
可惜先皇與陛下早有準備,他們這一去已是必死之路。
兜兜轉轉,趙瑾瑞還是沒能逃脫原書的結局,得了一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徐先生在信上道,為謝我幫扶之恩,已盡力為趙景川求情,他只被判流放三千里,性命可保。
徐先生問我,在趙景川流放前可有話與趙景川講。
我又喝了口酒,雲白回味甘辣雄厚,刺激我的整個鼻腔。
「子期,回徐先生信,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