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川過來!」我失控地朝他大喊,明明他是我的孩子,為何要躲在宋青青懷裡。
「行了,不過這點小事哪值得大動干戈,川兒雖然喜愛青青但怎麼也不會越過你去。」趙瑾瑞不贊同地看向我。
我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冷的牙齒都在上下打顫。
我看向這個世上與我最親近的人,他們與宋青青站在一側,宋青青甚至不用說什麼話,他們便為她衝鋒陷陣。
公道自在人心,可若人心偏了,它偏向哪裡,哪裡才是公道。
宋青青朝我挑釁的笑,我卻沒了回擊的力氣。
7.
自從經此一遭,趙景川更肆無忌憚地纏著宋青青玩耍。
身邊的婢女隨我一起長大看我整日鬱郁勸我「夫人,小公子不過是貪些新鮮,把宋青青當做玩伴罷了,您又沒能及時將送走小馬的原因告訴他,小公子自然會對您有些怨氣。您若是冷著他,可不是把他往姓宋的懷裡推?」
「可川兒那日看我的眼神,他對我的怨懟不似作假,巧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差勁的母親。」
「怎麼會呢夫人,小公子可是您身上掉下的肉,親母子哪有隔夜仇。小公子年紀雖小脾氣卻倔,您若是哄哄他,他必定會重新親近您的。」
「是嗎?」我有些不確定,可是看著巧兒堅定的臉,心下又生出一股勇氣。
我選了一塊木頭,將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親手做了一把彈弓。
「我知道川兒想要學武,一直礙著他的身體攔著他,總歸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起他。」
我來到趙景川的院子,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如鈍刀子割著我的心。
我深吸一口氣邁了進去,看到他們三個在一塊很親昵地湊在一塊。
不知道宋青青說了什麼,趙景川笑得前仰後合,就連平日對我冷淡的趙瑾瑞臉上都掛著笑。
看到我進來,他們三人一齊停了笑語,氣氛一下停滯。
「川兒,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我硬擠出笑容,朝趙景川招招手。
趙景川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這彈弓做的真精巧。」宋青青越過我拿起彈弓,隱約地往我發顫的右手上瞟。
「川兒怎可辜負夫人的心意,快快收下吧。」她笑著將彈弓塞在趙景川手裡。
趙景川撇嘴嫌棄地想把彈弓扔在地上,又因為是宋青青送到他手中的才沒有動作。
我臉上的笑容已經維持不住,不願再待在這個地方,快步離開。
之後幾天我刻意沒有聽到他們三人的消息,直到書院的夫子遣人來問我,趙景川這幾日為何沒來書院,我才知道他已經逃學幾天了。
我前往趙景川的院子,他不在裡面,我心裡明白幾分,喊了管事的人來。
「小主子這幾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低下頭沒有回話。
「我如今還是這府里的主子!」
「小公子隨著將軍與宋姑娘出門了......」
我有些眩暈,原女主的能量如此之大嗎?
不僅是我的丈夫兒子,就連府中下人都不自覺的信服她,為她遮掩。
宋青青的存在襯得我這些年的執掌中饋,養育幼兒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一場笑話。
我倔強地站在府門前等著他們回來。
遠遠的,我看到兩道身影幾乎是一道騎馬飛馳而來,他們在將軍府門口停住。
趙瑾瑞勒住韁繩,朝著宋青青哈哈大笑「許久未曾這般暢快了,今日我們未能比出勝負改日再比一場!」
他將神情激動的趙景川抱到地上,趙景川臉上覆著一層薄汗,我能感到他呼吸有幾分急促。
他拍起手「宋姨真厲害,竟能與父親戰個平手,不像我母親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趙景川伸出手放在宋青青面前,她羞澀一笑,順著這隻手的力氣下馬。
趙景川主動去牽她的手,他們看起來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他們三人準備踏進府門才發現我。
趙瑾瑞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站在此處做什麼?」
我只覺得腦袋發脹,往日積攢的委屈統統爆發「川兒曠課幾日,你都是帶著他與宋青青待在一起的是嗎?趙瑾瑞你到底將我放在什麼地方。」
「川兒一直被你拘束在府里,我與青青只是帶他出去遊玩散心,別的什麼都沒做,你不要像個潑婦一般斤斤計較。」
趙瑾瑞皺著眉頭,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說讓我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我已經在府上叨擾許久,程姐姐若是你不喜歡我與川兒待在一處,我這就離開。」宋青青作勢要走。
趙景川拉住他,看我的眼神充滿憤怒,他掏起彈弓朝我打來「不許你欺負宋姨!」
他雖然人小但使出全身的力氣,幸好我躲避及時,彈丸險險擦過我的眼睛彈到我的額頭上,頓時青紫一片。
眾人都被趙景川的動作嚇住了。
趙瑾瑞從他手上奪過彈弓「趙景川,快向你母親認錯!」
趙景川梗著脖子與他對峙,宋青青回護他「瑾瑞,川兒只是一時衝動你別衝著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捂住疼痛的額頭,不願再陷入鬧劇的漩渦。
我記得趙景川小的時候也是很親近我的,他會喊的第一個字是「娘」
他睡醒若是我不在他身旁便會哭的整個將軍府都聽見,唯有我來了才能將他哄好。
他會在我徹夜查帳時,心疼我的勞累,輕輕為我捶背。
會在冬日裡讓侍衛將他舉起來親手摘下一株紅梅,只為了讓我的房間多一抹亮色。
而現在的我的孩子,站在另一個女人身前,舉起我為他做的彈弓來傷害我,覺得我木訥嚴肅遠不及宋青青自由明艷。
我的父親也曾是將士,也曾指著兵書為我講解兵法,把我抱在他懷裡帶著我在馬上馳騁。
若是他還在,我未常不能如最普通的女子一般幸福安樂,不用小小年紀寄人籬下,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可我還是錯了,從選擇嫁給趙瑾瑞的那一刻就錯了。
若我不肯點頭,甘願前往寺廟平淡過完一生,興許就不會有今日鑽心徹骨之痛。
是我太自以為是,在臆想中把自己當做拯救他的英雄,希望能盡全力將他拉出原本的結局。
現在一晌夢碎,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比笑話都不如。
我徹底死心,再不願管他們之間的事,只想要一封和離書,清清白白地離開趙家。
7.
我向趙瑾瑞提出和離時,他很不耐煩連頭都沒抬起來「川兒有些不懂事,不尊重你這個母親,我已經罰過他了,你就不要再揪著這件事不放了。」
我語氣平淡又鄭重「趙瑾瑞我沒有與你開玩笑,我們和離吧。」
趙瑾瑞終於抬起了頭,他揉揉眉心神情疲倦「你想清楚,你父母雙亡,離了將軍府還能去哪?」
「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至於我去哪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程舒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你與自己的親生兒子計較什麼?」
「我為何不能計較?」我呼出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這才發現我們甚至已經許久不曾仔細看過對方的面容,夫妻做成我們這樣何其可悲!
他微微垂眸錯過我的眼神。
「若是你不放我和離書,今日宋青青已經回到京城的消息就會傳到宋家和六皇子府,那時將軍府能不能承擔包庇逃婚皇妃的後果呢?」
屋內一片寂靜,他攥的力氣頗大書桌都有了咯吱聲,我猜測他是為我的威脅感到惱怒。
我也不急,仍舊站在原地。
「好,我寫。」趙瑾瑞寫完和離書,我上前欲寫上自己的名字卻被趙瑾瑞一擋。
「你若是離開,絕不可能帶走川兒。」趙景川是將軍府唯一的孫子,我就算與趙瑾瑞和平和離,將軍府也絕不可能讓我帶走他。
我撥開他的手,將和離書折好拿走「我知道,我不要他了。」
我即將踏出府門時,趙家老太君身邊的嬤嬤帶人攔住我。
「程姑娘,您在這生活了這麼多年恐有遺漏的物品未帶,不如交給我們幫您仔細清點一番。」
趙老太君從我投奔趙家的第一天就不喜歡我,覺得我不過是個挾恩圖報來占便宜的人罷了。
後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趙瑾瑞抱著渾身濕透的我,她本想將我送去寺廟平息流言蜚語,是老將軍給了我嫁給趙瑾瑞這個選擇。
我果然如她所想借著這個機會攀高枝,一個孤女當上了將軍府的夫人。
這麼多年,她對我向來不假辭色,沒想到到了要離開這一天還要給我下臉。
我沒將包袱交到他們手中「我嫁進來前的那一筆筆爛帳一個個虧損的鋪子需要我把帳本拿出來給你們看嗎?平順十七年冬西北將士缺糧少食將軍連上十道奏摺,依舊求不來糧草。我將將軍府的銀錢換成一車車糧食炭火送往西北。」
「從平順十二年我嫁進趙家至今日七年,若沒有我殫精竭慮操持家務料理商鋪,哪裡來的進項養你們這群人?」
奴僕們左右看看低下頭,老嬤嬤冷笑「您也知道用的是將軍府的銀子鋪子,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功勞呢,給我搜!」
「讓她走。」趙景川跟著趙瑾瑞來到我面前。
我不再看他們一眼,轉頭就要踏出去。
趙景川堵住我的去路,「你在跟我們鬧什麼,別這麼矯情了好嗎。」
我微微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我走了,往後要自己照顧好自己,要開心。」
我想我們以後都不會有再見的機會,那麼最後一次,我還是會為他送上祝福。
他衝著我的背影大喊「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不會認你!」
「無所謂,反正你不是早已經將宋青青當做你的母親了嗎。」
8.
「程舒夠了!趙景川是你的親生孩子!」
趙景川臉色發白,眼神無助連光都聚不起來,顯然備受打擊。
趙瑾瑞冷著臉打斷我。
「從他用彈弓對著我的時候,從我們和離之後,我就沒有這個兒子了,我現在只有子期一個孩子。」
趙景川想喊我一聲「娘」卻覺得嗓音嘶啞的喊不出來。
趙瑾瑞拽著趙景川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我向徐先生道歉「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
「無妨,只是今日沒能嘗到你的手藝,不知過幾天能否再來叨擾。」徐徹一如既往地溫和,我們默契地沒再提剛剛的事。
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程子期這幾日倒是板著一張臉,只是手上更勤快了,這幾天都只讓我在一旁歇著。
我了解程子期彆扭的性子,他心疼我曾受到的委屈,更加討厭趙家父子。
我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拍他的背「子期,我現在有你就很好。」
一滴淚氤氳我的肩頭,程子期狠狠地抱住我。
我遠沒有我面上看起來那樣淡然,不計較。
剛從趙家離開的時候,我每日都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我是不是不值得人喜愛,為何我愛的所有人所有事最後都會離我而去。
趙瑾瑞說的對,我現在孑然一身,沒有父母沒有丈夫孩子,我該往哪裡去呢?
直到遇到程子期,有一個小人永遠跟在我身後。
明明是那么小的年紀卻懂事又聽話,這也是我養大的孩子。
兩個飄零在世上的可憐人,拼湊了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