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此時,他都會放下手中翻舊了的書本,執起我滿是老繭的手,柔聲說:
「誰說的?我家阿綿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又會掙錢,還是人人都誇讚的豆腐西施,配我綽綽有餘。倒是我,身無長物,連娶你的銀子都拿不出。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念書,他日若能高中,必騎高頭大馬來迎你。」
可不過幾個月光景,當初的誓言猶在耳邊,他卻再也無法兌現承諾。
叫我如何不恨呢?
趙穆宜,你加諸在江別身上的痛,我定要你百倍千倍來償還!
14
趙穆宜的餐食里,饕餮引的量逐漸增多。
她被藥物影響,飯量越來越大,毫不節制。
一日三餐滿足不了她,我就給她增加到了一日五餐。
下午點心和宵夜,甜蜜的糕點和肥膩的葷食不斷,她吃得滿嘴流油。
原本美麗纖細的身體被過量的食物撐滿,就像發了面的饅頭,膨脹得令人心驚。
趙穆宜幾乎已經快褪去艷麗的外表,一低頭,下巴都有厚厚的三層。
開始意識到不對勁,是她要去宮中赴宴,卻怎麼都塞不進那件最愛的雲錦長裙。
裙子卡在胯間,怎麼提都上不去,她氣得如同一隻暴怒的野獸,摔碎了一屋子瓷器。
伺候的婢女跪了一地,一個個抖如篩糠。
我端上一盤梅子千層酥放到她眼前,柔聲勸道:
「公主息怒,奴婢午後剛摘的新鮮梅子,用糖腌漬了搗碎,做成了千層酥,香甜不膩,吃了心情好,您嘗嘗。」
趙穆宜看到我,心情明顯就好了許多,看到我手中的糕點,眼睛更是亮了起來,立刻伸手捻過一塊,大快朵頤起來。
站在一邊的章嬤嬤欲言又止,憂心忡忡,想阻止又不敢,幾乎要將手中帕子給絞碎。
既然她如此擔心主子,那我定是要給她些表現的機會。
「殿下,奴婢聽聞章嬤嬤年輕時針線活是宮中第一,您這件裙子只差了一點點就能穿上,想必是近日飲食上葷腥多了些。不如這樣,反正宴會是在明日,讓章嬤嬤先給您連夜將裙子改合身,從明天開始,奴婢將飲食做的清淡些,馬上便能恢復之前的身段了。」
趙穆宜一連三塊千層酥下肚,尤還不滿足,在聽到我說會調整飲食為她減重之後,滿意得連連點頭:
「婉娘說的對,到底還是你貼心。章嬤嬤,你就替本宮將衣裳改了,本宮信任你的手藝。」
章嬤嬤自跟隨趙穆宜出宮以來,一直憑著拍馬屁的本事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加上如今老眼昏花,年輕時那出神入化的針線手藝怕是已經十不存一。
可公主金口玉言,哪裡容得她推辭?
她戰戰兢兢拿了衣服就回去準備,離去的背影有些微的顫抖。
今夜,她怕是要無眠了。
15
第二日一早,我就奉了趙穆宜之命去取雲錦華服。
如今她對我愈加信任,幾乎已經超越了跟隨她多年的章嬤嬤。
推開章嬤嬤的房門,她雙眼布滿了血絲,顯然是忙活了一整夜。
我微微有些失望,看來曾經宮中第一的刺繡功夫,還是名不虛傳的。
衣裳改小容易,改大卻是很難做到。
她將這件華服裁開,又用相近色系的布料接上,繡了大朵牡丹覆蓋其上,不但看不出修補的痕跡,還令整件衣裳更加精緻華貴。
此等巧思世間難求。
她將衣裳仔細疊好,重重交與我手中,對我怒目而視:
「賤婢,你究竟是何居心,要將公主坑害至此?」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湊近她,笑得不懷好意:
「嬤嬤這是不服氣了?可這也沒辦法,嬤嬤都老眼昏花,半截身子入土了,如今公主依賴我勝過你,說不定很快,就要將你打發了。」
章嬤嬤聞言怒極,劈手就朝我臉上扇來。
我不躲不閃,臉還朝她側了側。
「啪」一聲脆響,巴掌扇到我臉上,留下鮮紅手指印。
章嬤嬤應是用了全力,我的臉很快便高高腫起,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她高昂著腦袋,眼中儘是不屑:
「我跟著公主這麼多年,為她做盡了一切事,你不過會做幾個菜罷了,如何能跟我比!」
我不怒反笑,張嘴無聲朝她說了句「多謝」,便轉身而去。
章嬤嬤,在惡人身邊充當軍師作了這麼多孽,你也早該下地獄了。
16
將華服送去趙穆宜閨房,她愛不釋手。
可抬眼看見我臉上指印卻又皺起了眉:
「誰打了你?」
我垂下頭,立刻跪地,支支吾吾:
「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趙穆宜抬高了聲音,目露不悅:
「本宮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你不用怕,照實說來,本宮會為你做主。」
我抹了抹眼睛,伏於地上哽咽:
「章嬤嬤怪我做多了菜,讓公主比之從前稍微豐腴了些,還憑此得了公主的信賴,將她比了下去,因此一直對我頗有不滿。昨日,我還提議讓她幫您改衣服,害她整夜都沒睡成覺,於是將所有火氣都發在了奴婢身上,掌摑了奴婢。」
趙穆宜聞言,嘆了口氣:
「我自幼就是章嬤嬤帶大的,她對我是上心了些,如今見我信任你,難免會吃些沒來由的醋。不過她也是為了我好,今後我會讓她注意,絕不可再對你動粗,你切勿怪她。」
我早知她二人沆瀣一氣這麼久,感情深厚,只憑這樣是不可能傷到章嬤嬤的。
但石頭一旦有了裂縫,要再擴大,就很容易了。
只需再鑿幾下狠的,斷成兩截就是必然。
我,還不急。
17
趙穆宜穿著改好的華服赴宴,頗為自信。
但我可以想像,許久未見她的人,該有多麼驚詫。
因為她喜怒無常,怕她見到鏡中日漸豐腴的自己大發雷霆,我便建議將公主府中的銅鏡都偷偷換成了顯瘦的特製版。
下人們都害怕被她遷怒打殺,自然支持更換。
如此她心情好,府中的下人才能活命。
我手中捏著香囊,靜靜在房中等待她歸來。
山雨欲來,今夜必定腥風血雨。
果不其然,府門大開那刻,府中不停傳來尖叫哭喊,鬧哄哄一片。
有婢女跌跌撞撞推開我的門,說公主大怒,求我想想辦法平息她的怒氣。
我將桌上的小瓷罐抱了抱,輕輕推入衣櫃,轉身隨她而去。
到達門廳,燈火通明,地上早已躺了好幾個婢女,背上血淋淋一片,匍匐在地上疼得哆嗦,卻不敢動彈半分。
我端了碗燕窩羹上前,恭敬置於趙穆宜桌前:
「公主回來了,奴婢想著今日宮宴豐盛,就做了碗燕窩羹,您吃了早些休息,美容又養顏。」
趙穆宜瞥我一眼,眼中儘是血色,第一次伸手打翻了整個木盤,瓷碗跌落摔成碎片,昂貴的燕窩撒了一地。
我惶恐下跪,並不敢吱聲。
她終於沉不住氣,尖聲怒喝:
「今日本宮在宴上丟了大臉,你們是不是都很開心?這樣重要的宮宴,連外邦使臣都在,我的衣裳卻開了線,當眾衣不蔽體,丟盡了大盛的顏面。父皇龍顏大怒,斥我不得體,那些從前被我踩在腳下的賤人們今天一個個笑話我,要我今後還如何出門!」
章嬤嬤見勢立刻撲倒在地:
「我的公主!我早就想說了,都是那個婉娘不安好心,專做那麼多吃食給您,才將您害成這樣的!您從前是如何纖細美麗,如今被她害成這樣,該將她五馬分屍!」
我震驚地看她一眼,也以頭搶地,大聲哭訴:
「章嬤嬤,我一直敬您是伺候公主的老人,無論您如何排擠我也從未說過您一句不是。為何我都讓步如此了,您還不肯放過我?為了除掉我,您竟然連公主都要設計?故意在針線上做手腳,讓公主在宴上顏面盡失,再倒打一耙,說是我將公主養得過於豐腴,才使衣裳崩裂的!可公主真已經豐腴到連衣裳都要撐破的地步了嗎?您的針線功夫幾乎是天下第一,如若不是故意,怕是連剪子都很難剪開,更何況崩破了!」
趙穆宜怎可能承認自己撐破衣裳,本來就將罪責全部怪於那件華服身上,如今我這麼一提,臉色更黑:
「你們說說,我已經胖的連衣服都要撐破了?」
滿室的婢女僕從哪裡敢說是,紛紛跪地否認:
「公主如從前一般無二,美艷無雙!」
章嬤嬤連滾帶爬抱住趙穆宜的腳,哭得悽慘:
「公主!老奴跟了您一輩子,怎麼可能害您?一定是婉娘那個賤人偷偷動了手腳,陷害與我,她居心不良,您可不要被她騙了呀!」
我當然不肯罷休,搖了搖頭,語氣沉痛:
「凡事都講證據,我與公主無冤無仇,全憑公主的信任才能過上好日子,陷害公主於我自己又有何好處?我知道今日一早去跟您取衣裳您氣不過我,但我任憑您掌摑也沒半分抵抗,取了衣裳就直接送去了公主閨房。我一小小廚娘,於針線方面一竅不通,哪裡有時間研究怎麼恰到好處地拆衣裳?」
我一番話合情合理,毫無漏洞。
趙穆宜冷笑一聲,目光轉向章嬤嬤,眼神冰冷而殘忍:
「章嬤嬤,本宮放任你這麼多年,如今你倒是想騎到我頭上來了?看來是我平時對你太好,讓你分不清誰是主子了。來人,把章嬤嬤拖下去,教教她該如何衷心主子。」
章嬤嬤涕淚橫流,一個勁磕頭喊冤。
可趙穆宜正在氣頭上,早已六親不認,哪裡還會記往日之情。
我適時出聲,為她排憂解難:
「殿下,章嬤嬤是您乳母,您動手怕傳出去被人說閒話。不如將她交給婉娘,我來替您處理,定不教您失望。」
趙穆宜頷首,看也未看章嬤嬤一眼,開口:
「允。」
章嬤嬤立刻被拖走,滿目含淚,卻是再不掙扎。
18
我命人將章嬤嬤帶去了城外的流浪漢聚集地,這些人一無所有,窮凶極惡,一雙雙貪婪的眼如野獸,緊緊盯著章嬤嬤。
章嬤嬤也不過剛剛四十出頭的年紀,加上保養得宜,風韻猶存,比之很多年輕的農婦都要有韻味的多。
她一旦落入這裡,後果可想而知。
她見我真的要將她留在這裡,才真正開始慌起來,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崩潰求饒:
「婉姑娘,我錯了,我再也不和你作對,你把我帶回去,我也不跟你爭寵了,從此以後唯你馬首是瞻,求求你不要把我丟在這裡!」
我朝她笑了笑,身邊侍衛就上前,按住她灌下好大一碗藥汁。
章嬤嬤嗆得昏天暗地,縮在地上使勁扣嗓子,想要將湯藥吐出來。
「毒婦,你給我喝的什麼?你想要殺我?不如給我個痛快,一刀了結了我!」
我蹲下身,掐住她不斷乾嘔的下巴,用只有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冷笑道:
「誒,我怎麼捨得一刀了結了你?你不是很會給趙穆宜出主意嗎?現在你自己來嘗一嘗這烈性春藥的滋味,這裡這麼多男人,應該夠你好好玩一場了。你還有個兒子在老家吧?我也會讓公主幫你好好照拂他的,你就……盡興吧。」
章嬤嬤雙眼瞪大,不敢置信地盯著我,可藥性逐漸發作,她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拍拍手轉身離開,就聽身後裂帛聲響起,伴隨著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猥瑣的笑,漸漸消散在風裡。
趙穆宜的衣裳的確是我動的手。
我其實也精通針線活。
只需在最要害的地方剪上幾刀,可以確保穿上當時無事,但若一直受到強烈力道支撐,便有崩裂的風險,根本不費什麼時間。
趙穆宜的胃口早已被我養大,她空腹時穿上能完好的衣裳,在吃下大量食物之後,腹部變大,就會當場崩裂,使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衣不蔽體,受盡嘲諷。
章嬤嬤的兒子我不會真的去動,不過嚇一嚇她,讓她更加痛苦罷了。
江別,你看到了嗎?
害你的人之一已自食惡果,接下來,便輪到趙穆宜了。
等我。
19
自從宮宴上丟盡顏面之後,聖上對趙穆宜的寵愛也淡下許多,但還是派了御醫前來為她把脈,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生了病,為何突然豐腴至此。
御醫自然查不出什麼,饕餮引並非毒藥,與我的廚藝相輔相成,共同作用之下,才使得趙穆宜上了癮。
我以退為進,連著好幾天給她做了清淡的素食。
可素食滿足不了她,她吃不飽,脾氣愈加開始暴躁,非命令我為她做出葷食不可。
因為心理上的不滿足,重做葷食之後,她吃得比從前更狠,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加上害怕閒言碎語,她幾乎斷了與其他貴女的走動,整日只躺在府中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