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預謀已久的求婚,被我果斷拒絕。
「斯年,我覺得現在的我還配不上你,再等我三年好不好?」
那時我已拿到人大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我想我站得更高一點,與生俱來的自卑感就能多消失一分。
賀斯年眼眶泛起紅意,聲音暗啞:
「今宵,不管是三年,還是三十年,我都等你。」
他知道我的驕傲,所以在我拒絕時沒有多言。
只是拿出兩個信封:
「本來準備在你答應求婚後,一起寫給十年後的我們。
「我想那個時候我們肯定也有了寶寶,我們會是最恩愛的夫妻,最稱職的父母。」
他長舒一口氣,繼續道:
「雖然最後你沒答應,但信還能寫。」
我早已在他勾勒的藍圖里哭成淚人。
我接過信封,一筆一畫寫道:
【祝今宵和賀斯年,一定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幸福一生。】
那時的我們,對幸福的定義很簡單,幾個詞就能輕鬆概括。
而這封信,會在彼時的十年後。
也就是現在的三年後,以我的名義,寄給賀斯年。
所以現在他本不可能知道我信里的內容。
可他偏偏念出了我信里的內容,看著我嫁給別人。
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沈燁將我護在懷裡。
我迅速擦去眼淚後,轉身對賀斯年調出惡劣的笑:
「借賀少吉言,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隨後我和沈燁朝他揚了揚酒杯:「碰一個。」
清脆的撞擊聲響起。
我知道,這是我和賀斯年這輩子,最後一次碰杯了。
……
婚宴結束後,我找到沈燁:
「他答應了嗎?」
沈燁瞬間錯愕。
隨後故作震驚:「今宵,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8
其實在見沈燁之前,我又找了一次蘇甜。
在我的逼問中,她泣不成聲。
她質問我:
「祝今宵,憑什麼你離開了賀斯年,卻死死霸占著他的心,我一點機會都沒有。」
「就連最後的時光,他都不願意讓我陪著。」
最後的時光?
我恍然驚醒。
我早該發現的。
自從我回國,賀斯年對我的態度極其惡劣。
他想逼我離開。
蘇甜擦去臉上的淚痕:
「骨癌,無藥可醫。
「你回來之前,他的癌細胞剛擴散到眼球,醫生說必須立刻摘除眼球。
「他本來答應了。但一得知你回來的消息,他就反悔了。
「你不在的日子,他每晚都要看著你的照片才能睡著。
「他說不想做手術,這樣還能多看你幾眼,下輩子還能記住你。
「但是不做手術,他隨時可能……大家好說歹說,他說除非……」
蘇甜停頓了。
喉嚨像是被人狠狠掐住,我拚命用力才發出聲音:
「除非什麼?」
她遞給我一個紅色信封。
裡面是一封來自七年前的信。
泛黃的信紙上寫著:
【祝今宵和賀斯年,一定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幸福一生。】
這是我親手寫的。
下面新添了一行:
【賀斯年希望:祝今宵和愛的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幸福一生。】
在他最後的時光里,挂念的人還是我。
蘇甜看著信封出神:
「這封信,是他親自到你們當初寄信的店裡,拿著病歷哭著求老闆,最後在幾萬封信中一封一封找到的。」
眼淚打濕了信紙,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既然賀斯年希望看到我幸福。
那我就幸福給他看。
嫁給他知根知底的好兄弟,他應該會放心。
蘇甜知道我的計劃後,緊緊抱住了我:
「今宵,你依舊要裝作很恨他。你越恨他,他才會毫無顧慮地接受治療。
「這些年,為了讓你恨他,他用盡了手段。
「如果他知道你早就知曉一切,我擔心他會失去求生欲。」
我知道賀斯年為什麼想讓我恨他。
我都知道的。
他那麼愛我,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想法。
……
此刻,我只是定定地看著沈燁,微笑的眼睛湧出淚花。
然後用口型和他說:
「我都知道了,不用騙我。」
沈燁的眼睛在不知不覺間泛起紅意:
「你知道多少了?」
我沒有回覆。
只是看著他笑。
眼淚卻無法抑制地墜落。
長久的沉默後,沈燁長舒一口氣:
「答應了,現在正在手術中。」
9
手術室外,我看到了賀父賀母。
剛過五十歲的他們早已頭髮花白。
我和賀母視線交匯。
那雙曾經高貴優雅的眼眸爬上皺紋,布滿紅血絲,氤氳著怎麼擦都擦不幹的霧氣。
她握住我的手:「今宵,是我們斯年沒福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眼淚一顆顆砸在地板上。
賀斯年,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這一次,求你挺過來好不好?
我本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和無神論者。
可此刻,我一遍遍祈禱九天神明能眷顧賀斯年。
哪怕將我的生命奪走,我也甘之如飴。
……
五個小時後,手術終於結束。
因癌細胞擴散太快,賀斯年失去了雙眼。
甦醒後,他只讓沈燁留在病房,隨後握住他的手:
「好兄弟,謝謝你照顧今宵,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來還。」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沈燁卻紅了眼:「斯年,你給我好好活著,到時候我們造個娃給你玩。」
賀斯年的聲音拔高了幾分:「那你們生個姑娘,今宵最喜歡小姑娘了,到時候我當孩子乾爹。」
似是想到什麼,他的聲音變得低啞:
「害,我真是病糊塗了。」
停頓片刻後,他繼續道:
「你以後別來醫院了,被今宵知道不好。
「如果她問起我,你就說我身邊女人太多,染了髒病,命不久矣,是我活該。」
……
他們莫名其妙的聊天不知何時結束。
我點開手機上的語音播報器,推開病房門:
【賀斯年先生您好,我是賀母為您請的護工。我是聾啞人,但裝了人工耳蝸,聽力很好,您有什麼需求都可以和我提,合作愉快。】
機械男聲略顯冰冷。
一旁的沈燁用眼神問我:「你在幹什麼?」
9
我將沈燁推出病房。
在走廊的盡頭。
沒等我解釋,他率先開口:
「我知道你的想法。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至少你還有和他說再見的機會。」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因為我也無法安慰自己。
他朝我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背影如十二月的落松,全是落寞。
回到病房,賀斯年的呼吸很平穩。
但我知道,他沒睡著。
我點開語音播報器,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賀先生,我一直都在,您有什麼儘管吩咐。】
回應我的是長久的沉默。
我按照醫生交代的注意事項,盡力讓他舒服一點。
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三天後,耳邊飄來一句若有似無的輕嘆:
「你也覺得我是個累贅吧?」
【您不是累贅,照顧您是我的責任。您的家人、愛人、朋友也不會覺得您是累贅,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最珍貴的記憶。】
他的手指拂過眼眶。
隨後是早已截肢的右腿:
「怎麼不是累贅呢?我已經失去右腿和雙眼。隨著病情的加重,我可能還會失去左腿、雙手……其實我每時每刻都想死。我恨,我恨上天為什麼這樣對我,在我即將擁有幸福時給我致命一擊……」
或許是太久無人訴說。
再加上人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總能敞開心扉。
賀斯年此刻有旺盛的表達欲。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您的故事,我會做一個守口如瓶的傾聽者。】
聽到語音播報器里的內容,他的身體顫抖起來,帶著低低的嗚咽聲。
「你知道嗎?我有一個談了快七年的未婚妻,暫且稱呼她為 Z 吧。我們計劃著結婚、旅行、生子……
「然而在婚禮前四個月,我確診了骨癌。
「這是一種無法治癒的癌症,我會逐步截肢、失明、癱瘓……直至死亡。
「Z 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而我的人生卻已註定走向衰敗。
「其實我知道,如果我告訴她真相,她會陪我一起與病魔抗爭。
「可我不能拿曾經的愛去綁架她,並且這場抗爭的結局註定失敗。
「她是翱翔天際的鷹,我不能折斷她的翅膀,更不能拖著她一起走向死亡。」
我的眼淚早已打濕裙擺。
【或許她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為什麼不讓她自己做選擇?】
賀斯年長長嘆了一口氣:
「因為心死的感覺,我在一個朋友身上看到了。
「與其這樣,不如讓她恨我。越恨我,她就能過得越好。」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我不忍心再追問下去。
我能感受到他在逼我離開時內心的痛苦。
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又刪刪減減。
一分鐘後,機械男聲再次響起:
【放心吧,她現在過得很好。】
10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
醫生說賀斯年恢復得不錯,不出意外的話,兩到三年還是可以的。
我和賀母忍不住相擁而泣。
蘇甜來過幾次。
只是在病房外遠遠地看著,她從不靠近賀斯年。
時間仿佛進入倒計時。
過一天,就少一天。
賀斯年最近的碎碎念越來越多。
他開始和我講小時候的故事。
他說他養的第一隻,也是唯一一隻小狗叫小小。
名字其實是他兒時摯友的小名。
這時我還沒意識到,我的小名也叫小小。
只是笑著打字回復他:
【等你出院再養一隻小狗,叫大大。】
【哎不行,萬一張大大起訴你怎麼辦?】
他在我的冷笑話中捧場地笑起來。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養一隻小狗,每次讓他摸摸抱抱,會不會讓他心情更好一點?
說做就做,我敲擊語音播報器:
【我剛好養了一隻小狗,叫年年,下次我帶它來和你玩好嗎?】
賀斯年愣了一瞬。
聲音明顯帶著欣喜:「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接著就拜託小雅幫我買一隻小狗。
我總覺得還來得及。
一切都來得及。
賀斯年還有兩三年的時間。
我明天就可以把小狗抱來。
……
今天的聊天很愉快。
賀斯年說了很多出院後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