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浮世繪完整後續

2025-07-2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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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由著他們跪了半晌才道。

「起吧。」

茶盞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嚇得這些人打了個寒顫。

「帳本可都帶齊了?」

「帶齊了。」回話聲層次不齊,還夾雜著心虛。

我目光在眾人面上巡視,隨手指了一個管事婆子。

「你,把帳本呈上來。」

那婆子渾身一抖,捧著帳本的手直打顫。

我接過綠芍呈上的帳本,指尖在紙頁上輕輕摩挲。

這本帳冊紙張嶄新挺括,邊角卻有幾處不自然的摺痕。

翻開內頁,墨跡深淺不一,有的字跡甚至還未乾透。

「三月初八,蝴蝶蘭一株,五十兩。」

我輕聲念出,指尖在這行字上點了點。

「四月廿三,姚黃兩株,八十兩。」

「五月初六,鳶尾三株,六十兩。」

每念一句,那管事的臉色就白一分。

我繼續往後翻。

「六月十二,金桂移植費,三十兩。」

「七月初八,荷花池清理,四十兩……」

合上帳本,我似笑非笑地看向管事。

「侯府的園子,倒是比御花園還金貴。」

管事撲通跪地,汗如雨下。

「夫人明,這些..這些都是名貴品種,還有養護費用...」

「哦?」我似笑非笑,指尖劃停在八月的開支上。

「那你且告訴我,八月廿五,你從哪兒買的綠萼梅?」

「這...這...」

雪玫上前一步,厲聲道。

「你這婆子好大的膽子,綠萼梅二月才有,就是在長安城,這些花卉也不值這麼多銀兩,分明是你貪污!」

我重重合上帳本:「拉下去。」

這次管家倒是萬分麻利,片刻便有兩個小廝將癱成爛泥的管事拉了下去。

廳內噤若寒蟬,我冷眼掃過,第二個被點到的管事已經面如土色。

19

我翻開他的帳本,聲音不輕不重。

「初八,豬肉三十斤,羊肉二十斤,活雞十五隻,活鴨十隻。」

「回、回夫人……」他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府上主子多,又要預備年節宴客……」

我不說話,輕輕往後一靠。

綠芍會意,從袖中掏出小冊。

「東院早膳:燕窩粥兩盞,蟹黃小籠四屜,並四樣時鮮小菜。」

「巳時二刻,杏仁酪四盞,玫瑰酥六碟,茯苓糕八塊。」

「午時正,紅燒獅子頭六枚,八寶鴨一隻,金湯四盞,時令菜蔬八品。」

「你倒是說說,就這樣的席面,需要三十斤豬肉?二十斤羊肉?」

那管事下跪的瞬間,腰間繫著的銀鑰匙串叮噹作響。

我忽而輕笑。

「這鑰匙串倒是精緻,倒比管家腰間的還要亮三分。」

倏然,我語氣轉冷。

「來人!把他這身行頭都給我扒了,即刻革職逐出。」

求饒聲漸遠,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諸位都聽好了,從前我沒來時,可以既往不咎,若來日還有人中飽私囊……」

茶盞重重一放:「仗二十,全家發賣!」

這半年來,我早已將府中人事摸得一清二楚。

這兩日發配的幾人,正是府中頭等刁鑽貪墨的管事。

正適合殺一儆百。

回到內室,雪玫忍不住道。

「主子這般雷霆手段,會不會有些……」

「你是說?有些得罪人?」

雪玫低頭:「奴婢不敢。」

我捻著卸下的步搖流蘇,珠串在指尖流轉。

徐母不善經營,這些年侯府內里早就蛀空了。

這內宅的爛帳,徐詔安比誰都清楚。

讓我掌家,就是要借我之手清一清這府內的蛀蟲。

成了,是主母的本分。

敗了,正好拿我去堵徐母的嘴。

我將採買帳目重新厘定,分出左右管事互相監督。

每月對帳時,必要兩房管事共同畫押。

這般相互掣肘之下,誰也不敢再動歪心思。

這樣一來,每月支出竟少了六成。

但我深諳「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若斷了這些人的財路,只怕要遭記恨。

我分出兩成,給下人們添了月例。

夏日裡備下解暑的綠豆湯,冬日發放取暖的銀霜炭,婚喪嫁娶各有補貼。

就連丫鬟們的月事帶,也都換成了上好的棉布。

不過一季光景,侯府氣象已然不同。

下人們做事格外賣力,連廊下的花草都修剪得格外齊整。

最妙的是,徐母也不敢再輕易挑我的錯處。

畢竟連她院裡的婆子,都得了我賞的新衣。

20

又是一年四月。

倚在繡金軟枕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尚且平坦的小腹。

雪玫捧著藥盞進來,新裁的春衫勾勒出她纖細的曲線。

我接過藥盞,狀似無意問道:「雪玫,你在我身邊幾年了?」

雪玫恭敬道:「奴婢自八歲調到主子跟前,如今整九年了。」

藥氣氤氳間,我瞧見她低垂的睫毛不住輕顫。

多好的年紀啊,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

我抿了口苦澀的藥汁,慢條斯理道。

「你與綠芍都是我的體己人,若有中意的人家便來告訴我。」

「奴婢...奴婢...」

她的聲音哽咽在喉頭,纖細的手指死死攥住裙裾。

一旁的陳嬤嬤適時湊過來。

「老奴瞧著,玫丫頭模樣伶俐,又會識文斷字,福氣大著呢。」

「哦?」我輕笑一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當丫鬟伺候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這樣的品貌,合該有個正經名分。」

她渾身一顫,眼中水光瀲灩:「主子……」

我執起她的手,將銀簪重新簪回她發間。

「我如今身子不便,總要有個貼心人幫忙照應。」

「你素來最懂我的心思,這個位置,不交給你交給誰呢?」

「奴婢……奴婢怕辜負夫人的厚愛。」

「說什麼傻話,做姨娘,總比當一輩子丫鬟強。」

雪玫眼中噙著淚,卻乖順地點頭。

「奴婢,但憑主子做主。」

由我做主,給雪玫開了臉,抬成良妾。

徐詔安在女色上並不貪戀,我要的也只是一個在後宅的眼線。

畢竟自己抬的姨娘,總比徐母塞來的通房強。

孩兒出生那日,滿府的梅花都開了。

徐詔安抱著襁褓的手都在發抖,連夜寫信請父親賜名。

父親題了「誼」字。

世誼永固。

這其中的深意,徐詔安自然明白。

孩子百日那天,徐詔安親自謄寫了請封世子的摺子。

我倚在窗邊看他伏案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姐信中所言。

八皇子在御前流利作賦,聖上龍顏大悅。

四年光景,我又添了一子一女。

幾個姨娘所出的孩子,也都養在我膝下。

徐母如今見了我,倒也能露個笑臉。

畢竟真金白銀地砸下去,這老婦可受用得緊。

徐詔安待我越發體貼,連我用的胭脂都要親自過問。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著孔氏在長安的地位。

聽聞咸王在秋獵時射偏了箭。

朝堂上的風,只怕早就變了方向。

「夫人,溫氏的帳本送到了。」

綠芍捧著描金匣子進來。

青蓮這丫頭當真了得,借著我給的刀,竟真的成了一番事業。

如今她執掌溫氏商號,三成利孝敬我,五成利通過我的路子送進宮,自己只留兩成打點。

我撫過帳冊上「邊關互市」的字樣。

借著徐氏的漕運路子,溫家的絲綢茶葉已賣到了西域。

這些明面上的生意,暗地裡運送的卻是各方的消息。

有時候,我還真有些羨慕她。

越是無根的浮萍,越能隨波逐流。

不像我,去趟詩會都要再三思量,生怕讓人抓住把柄。

21

夜雨攜來滿園落葉時,長安傳來聖上病重的消息。

徐詔安近來歸家愈發晚,官靴上總沾著未乾的泥濘。

看向我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凝重。

我知道他在權衡什麼。

箭在弦上,已然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候。

長姐生的八皇子雖得聖眷,卻終究年少。

咸王經營多年,朝中勢力盤根錯節。

稍有不慎,便是九族之災。

這日教誼兒讀「資治通鑑」,至淝水之戰時,誼兒忽然問我。

「母親,苻堅擁有百萬雄師,為何會敗於八萬府兵?」

我執起案上茶盞,看著茶葉徐徐沉底。

「苻堅錯在把江河之勢,當做自己的本事。」

「而謝安勝在明白,真正的勢,不在兵多將廣,而在於人心向背。」

我看著誼兒似懂非懂的眼神,忽然笑道。

「你要記住,庸者見子,智者見勢。」

「真正的勝局,從來不是力挽狂瀾,而是在風起青萍之末時,就備好了渡河的舟楫,這便是人世間的浮沉之道。」

茶香氤氳間,屏風後傳來玉佩輕撞之聲。

徐詔安的剪影在紗幔上微微顫動。

窗外一陣秋風掠過,捲起滿地銀杏。

起風了...

三更時分,徐詔安忽然穿戴整齊來到內室。

燭火將他的身影投在牆上,此時此刻的他,猶如一柄出鞘的劍。

我沒有問他要去何處,也不必問。

只從紫檀妝匣中取出早已備好的荷包,遞到他手裡。

我與徐詔安相視一笑。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父親布下我這顆棋,就是為了在今日這樣的風雲際會時,能讓孔氏的智慧與徐氏的鋒芒合為一處。

徐詔安走後的第八十日,驛道上傳來了喪鐘。

九下,天子崩。

第一百日,破曉時分,徐詔安銀甲染血,榮歸侯府。

咸王兵敗身死,八皇子登基。

新帝年幼,作為太后的長姐垂簾聽政。

孔氏贏得徹底。

一個月後,父親上書致仕,被封為安定公,賜居長安府邸頤養天年。

徐氏有從龍之功,長姐寫密信來,問徐詔安想要如何賞賜。

不若封個鎮國將軍,遷居長安。

徐詔安大喜,當即蘸墨揮毫,字裡行間儘是掩飾不住的意氣風發。

「臣叩謝天恩,新帝年幼,正需臣忠心輔佐,臣雖不才,願舉家遷往長安,日夜守護,以盡臣節。」

我冷眼旁觀,見他寫完還特意將信箋在燭火上輕輕一晃,使香墨更濃些。

他眉宇間的劍鋒已被平步青雲的得意代替,當晚便在府中設宴,與二房三房的人共飲。

徐母在一旁眉開眼笑。

「我兒果真是人中龍鳳,忠心可鑑!」

二房三房的人更是湊上前來,你一言我一語。

仿佛明日徐氏一族就會成為長安的新起之秀。

22

徐詔安酒意正酣,踉蹌著向我走來,一把攬住我的肩。

酒盞中的瓊漿隨著他的動作潑灑在我衣襟上,洇開一片暗色。

「夫人為何不飲?」

他聲音裡帶著三分醉意,七分得意。

「這可是府中特意珍藏的三十年陳釀……」

我抬手擋開酒盞,語氣已然有些冷意。

「侯爺,慎行。」

他恍若未聞,仍將酒盞抵到我唇邊。

「夫人也太小心了些,如今八皇子登基,這天下可有徐氏一半的……」

「侯爺!」我猛地起身,廣袖掃過案幾。

清脆的碎裂聲讓滿堂歡笑戛然而止。

我環顧四周,二房三房臉上還留著未退的紅暈,面色不悅地看著我。

「侯爺可想過,若太后真有意召徐氏入長安,為何不直接下旨。」

徐詔安眼中的醉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與不安。

「這是在試探,徐氏是否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

徐母猛然拍案而起。

「荒唐!我兒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你孔家失勢,便見不得我徐氏上進!」

「母親!」我驟然提高音量。

「你可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父親為何要在新帝登基當日就上表致仕,這其中深意,你還看不清嗎?」

我目光如霜,緩緩掃過在座每一張面孔。

「翻遍史書,新君最忌憚的從不是明刀明槍的敵人。」

「而是那些,知道他龍椅下壓著多少亡魂的功臣。」

最後一字落下,窗外驚雷炸響。

眾人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

我從袖中掏出攔截的密信。

「孔氏為文首,徐郎掌兵權,若這兩樣聚在一處,新帝夜裡,還睡得著嗎?」

徐詔安手中的酒盞噹啷墜地,酒意已全然化作冷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徐母不甘心道。

「可太后畢竟是你親姐……」

我反問道。

「母親可知,為何這密信,用用的是鳳紋火漆,而非家書私印?」

「這正是太后在提醒我,此刻坐在慈寧宮的,是執掌玉璽的千歲娘娘,不是當年為我梳頭的長姐。」

入宮門,斷親緣。

此生只為天家婦,不為孔氏女。

我放緩語氣。

「侯爺是聰明人,可願聽妾身一言?」

徐詔安臉上再無酒意,我看著他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

他終於平視我,朝我鄭重一揖。

「請夫人賜教。」

我執起筆,蒼勁有力地寫下一行字。

「臣叩謝天恩,然舊傷未愈,恐負聖望。願永守必州,為聖上盡綿薄之力。」

徐詔安眼中的迷茫漸漸化作無奈,待看完後,神色又恢復清明。

他接過筆,在末尾鄭重添上自己的名字,又將之前的密信化在火舌下。

這一刻,我知道他懂了。

在這盤天下棋局中,有時候退一步,才是真正的進。

23

兩個月後,聖旨下達。

晉徐詔安懷義侯為世襲懷義公,鎮守必州。

徐母與我均為一品誥命,二房三房均有封賞。

與此同時,消息傳來。

兄長次子入宮伴讀,三姐幼女賜婚宗室。

父親致仕後新辟的竹園裡,新帝親題「功在社稷」匾額高懸。

這一局,我棄了長安虛名,卻為徐氏爭來世代安穩。

就如當年父親所說,真正的勝局,從來不是看眼前得失,而是算百年興衰。

幾載柳絮紛飛,我收到母親來信,說父親閒來侍弄花草,想念孫兒得緊。

我知道父親的用意,思索片刻,寫下隨行名單。

青蓮的兒子今年九歲,與誼兒年齡相仿,正適合做陪讀。

我起身時,正見誼兒在庭中習字,筆鋒轉折間,已隱約可見父親的風骨。

青蓮候在錘花門下,未等我開口便遞上鎏金拜匣。

「主子,長安西市的宅子已備妥,與孔府後巷只一牆之隔。」

臨行前,我將父親昔年贈我的紫毫放入行囊。

「記住,你去長安見的不僅是外祖,更是三朝孔閣老。」

「孔府的茶,溫氏的帳,徐家的劍,這盤根錯節的世道,你要一樣樣參透。」

誼兒朝我行禮,稚嫩的聲音里透著超乎年齡的沉穩。

「母親放心,進學如逆水行舟,兒子此去,定不辱沒徐氏門楣。」

港口岸,我看著這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

一個承襲清貴,一個暗掌商脈。

再過幾年,又將是一個宿命的輪迴。

近些年來,徐母身子不好。

若歸了西,丁憂三年,恐耽誤誼兒議親。

我思索再三,寫了封信,快馬送往長安。

一個月後,父親來信,紙上筆走龍蛇,唯寫了個「姜」字。

姜是國姓。

我與徐詔安相視一笑,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這些年徐氏很懂進退,看似偏居必州,實則早就成為新帝寵臣。

新帝要繼續修剪世家枝蔓,徐氏便是最好的刀。

徐母逝世後第三年秋,丁憂結束。

賜婚的聖旨伴隨桂香來了必州。

顯榮公主年方十四,與誼兒同齡,婚期定在三年後。

我看著聖旨上永結秦晉四個字,還有什麼比姻親更好的羈縻之策?

世子婚事既定,府中其他子女的婚事也需籌謀。

次子鴻兒,由徐詔安親定,與絳州提督崔家議親。

「夫人覺得如何?」徐詔安問我。

我答:「極好。」

崔氏掌著絳州的軍需調度,卻遠離長安是非。

如同當年父親為我選徐家,看中的正是這份恰到好處的分量。

24

除卻我的親女晴晴外,還有玫姨娘和王姨娘所出的兩個女兒。

三人皆自小在我膝下教養。

春日,長安胡家前來議親。

庚帖剛遞到我手中時,晴晴就闖了進來。

她梗著脖子,眼中噙著淚。

「女兒不願嫁!」

「女學的先生說了,女子也該有自己的志氣,如何能像尋常女子般,嫁去後宅,困其一生!」

我摸著衣服上精貴的纏枝紋,輕笑出聲。

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長姐也是這般跪在父親面前,忤逆長輩。

「你可知,沒有權勢庇護的志氣,就像那窮秀才寫的酸詩,一文不值。」

她梗著脖子,還要說什麼,我抬了抬手。

「既然你這般喜歡女學,便去真正的女學學個明白吧。」

當夜,晴晴便被一頂小轎送去了溫氏女學。

不過月余,她便寫信求救,說自己錯了。

我將信件化為火舌。

「不急,且再等等。」

三個月後,晴晴跪在我跟前,素凈的衣裙已洗得發白。

這般精貴的嬌嬌女,在女學一季,日日要漿洗衣裳,連熱水都要自己去提。

到了夜裡,還要頂著微弱的燭火,繡些荷包維持生計。

「母親……」她語氣發顫。

「女兒真的知錯了。」

我端坐在椅子上,接過茶盞。

茶湯澄澈如鏡,映著兩個庶女煞白的臉。

「你以為自己讀了幾日女學,便看透了這世間?」

我輕啜一口茶。

「你從未見過真正的女學,自然不知其中的三六九等。」

「東街第三巷的女學,三十個姑娘擠在一間漏雨的屋子裡。」

「她們學的第一課是如何漿洗衣裳,因為不學會這個,明天就沒有乾淨衣裳穿上身。」

「徐氏能讓你任性,是因為有祖輩攢下的家業撐著。」

「而那些女子若不學會自立,明天就會餓死在街頭。」

「你可知,你厭棄的金絲籠,是她們做夢都進不去的瓊樓玉宇!」

晴晴跪上前,額頭抵在青磚上磕得一下又一下。

「母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不,你不知道。」

我重重拍在桌案。

「你不明白女學的先生為何多為男子,更不知道這些高談闊論的男人,前一日還在痛斥纏足,後一日便能養三寸金蓮的歌姬!」

「九重宮闕仍是男子掌權, 社稷禮法終究以夫為綱。」

「就連你姨母垂簾聽政寫下的《女明通鑑》,最終還是要翰林院的男人來註解!」

我端起茶杯,看著一片茶葉在茶湯中緩緩沉底。

「或許百年之後,女子真能與男子同朝為官, 但此刻的世道,仍是男人的天下。」

「聰明的女子從不與世道硬碰硬。」

「而是要學會, 在這看似逼仄的方寸間,走出最漂亮的路。」

我看著痛哭流涕的晴晴,知曉這一刻,她是真的悔悟了。

與胡家的婚約定在來年春日。

我又將玫姨娘生的庶女蕊蕊, 嫁給了青蓮之子。

二房三房這些年安分守己, 我自然也願意給他們體面。

二房嫡女性子沉穩,適合入宮選秀。

不圖高位, 只需在深宮埋下一顆徐氏的棋子。

三房嫡女聰慧, 嫁給知府之子, 將徐氏的根在必州扎得更深些。

24

我嫁給徐詔安三十二載。

秋雨綿綿時,他終究先我一步逝世。

這些年, 我和他與其說是夫妻, 實則更像同舟共濟的舵手。

往日各自的心思和揣度, 終也隨著一抔黃土, 什麼都不剩了。

誼兒跪在靈前,腰間玉帶已然系上家主印信。

我也成了小輩口中的老太君。

中饋早交給了顯榮, 我每日只坐在廊下, 靜觀這府中的花開花落。

這日我閒來無事,與阿寧擺弄棋子。

十歲的孩子,落子時還帶著幾分猶豫。

「祖母, 該您落子了。」

我將黑子輕輕落在天元。

「寧兒,知道為何祖母總讓你執白?」

阿寧搖頭, 白子已然被困在邊角。

「因為白子後行,更需懂得審時度勢。」

我拂過她發間的珠花。

「人生如棋,女子如白,後行更要看清。」

阿寧忽然湊過來, 小聲問我。

「那祖母爭過嗎?」

「爭?」

「祖母爭的不是輸贏,是分寸。」

一片梧桐葉飄落,正蓋在天元。

我輕輕拂開葉子, 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棋路。

「你看這白子, 看似退讓,實則以退為進。」

「黑子咄咄逼人, 反倒自陷囹圄。」

阿寧的眼中漸漸泛起悟色。

我撫過她細軟的髮絲, 執手將茶湯緩緩傾倒在梧桐葉上。

「當年你祖父總想爭個高低, 我卻教會他,真正的勝局不在棋盤上的廝殺,而在這順勢而為的智慧。」

「你要記住,這世間的路,從不是走出來的, 而是選出來的。」

「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我帶著她的手,將白子落在看似絕境之處。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老一少, 安靜地坐在漸漸暗去的廊下。

指間的黑子不知何時已焐得溫熱,我輕輕將它放回棋罐。

棋盤上,白子正在絕處逢生。

(全文完)

備案號:YXXBJg3D2obLp7izGAY71i9k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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