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蛤膏十斤。」
「青田石雕如意一對——」
這些物件雖非長安時興,卻件件透著古樸厚重。
綠芍在我耳邊低語。
「奴婢聽聞徐母不善中饋,想必這次也是將壓箱底的好物拿來了。」
我微微頷首:「倒是用了心思。」
我拂過錦緞略顯陳舊的紋路,明白這些聘禮對徐氏而言,已是傾盡所有誠意。
禮不在重,在於誠。
畢竟論富貴,天子座下誰又能比得過孔氏。
既是下嫁,我的嫁妝亦是再三斟酌。
貴妃賞賜的御物只擇其二三,既全了孔氏體面,又不至於太招搖。
青蓮出嫁後,我身邊便只剩綠芍這一個貼身丫鬟。
我升了雪玫為一等丫鬟,與我一同陪嫁。
臨行前三日,我將陪嫁的三十六名奴僕悉數召至花廳。
眾人屏息垂首,雪玫和綠芍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側。
「都抬起頭來。」
我一一掃視過這些人,有灶房掌勺的李嬤嬤,有外院的跑腿小廝阿貴。
此去必州,他們便是我最信賴的臂膀。
我手掌相擊,便有僕人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我抬手扶了扶鬢角,綠芍上前一步。
「四姑娘體恤咱們,除卻公中賞銀,每人再賞百兩體己。」
每喚上一人上前,我便親自將銀兩交到他們手中。
「李嬤嬤,你那孫兒已安排進孔氏族學,以後若有出息,必不會薄待了他。」
「阿貴,太醫昨日已經給你娘開了方子,不拘什麼藥,能康復便是幸事。」
眾人一一接過銀子,跪倒在地對我行大禮。
我捏著帕子,笑得愈發和善。
「你們都是相府出來的體面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若做得好了,自會有錦繡前程……」
若做得不好,我也有的是法子處置你們。
未盡之言讓眾人脊背一涼。
御下如訓馬,施恩也要講究分寸。
多一分是施壓,少一分是輕慢。
既要給些甜頭,也要勒得住韁繩。
我滿意地看著他們又敬又畏的神情,知道這番恩威並施已然奏效。
窗外夕陽西沉,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從此刻起,這些人的身家性命便與我的前程牢牢綁在了一起。
12
出嫁那日,聖上派了金衛一路護送,滿城朱紫不請自來。
我明白,這是天子在向世家大族示意——
識時務者,自有錦繡前程。
父親紫袍玉帶立於階前,仍是那個威名赫赫的當朝宰輔。
只在我敬茶時,才瞧見袖下那雙微微發顫的手。
母親為我簪上九鳳金釵時,鎏金護甲三次才對準髮髻。
二姐頃刻扶住母親的手,三姐默默遞上帕子,三個人的手就這樣在鏡前交疊,誰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正廳內,我伏上大哥哥寬厚的背脊。
蓋頭落下前,我最後看了一眼孔氏的牌匾。
看見父親立於廊柱一側,晨光斜照,將他的身影割裂成明暗兩半。
忽然想起這些年,二姐算計時的狠辣,三姐摔藥時的決絕,父親冷臉發配長姐時的無情,母親想送三姐去別苑時的嚴酷。
爭鬥不斷的表象下,血脈終究是斬不斷的羈絆。
「起轎——」
隨著禮官長喝,轎子穩穩被人抬起。
從這一刻起,孔氏女便成了徐家婦。
我人生的落子,才剛剛開始。
從長安一路到必州,一月行程頗費周折,前半月走官道,後半月走水路。
到了港口,早有徐氏大小十幾隻畫舫相迎。
最前頭那艘披紅挂彩,船頭喜字金匾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我自幼長在深閨,從未受過這等苦楚,上船不到半日便吐得昏天暗地。
待到必州水域時,人已清減許多,原先合身的嫁衣竟空出了一指寬。
快下畫舫時,綠芍為我重新梳妝。
蓋頭方落,岸上驟然響起喜樂聲聲。
正要登轎,忽聽見一個老婦人上前阻攔。
「夫人且慢,按照必州習俗,外人嫁進,須得跨火盆去晦氣。」
蓋頭下,我看見她腳下的盆中炭火正旺,還有一秉剪刀置於其中。
圍觀者竊竊私語,我雖不見其面,卻知此舉非善。
這分明是想給我來個下馬威。
我攔住想要開口的綠芍,淺笑一聲。
「原是如此規矩。」
我提起裙裾從容跨過,火舌舔舐裙角,珍珠瓔珞頓時失了光澤。
喜轎行經長街,早有樂手在前吹打,街道旁百姓爭拾喜錢,嘴裡說著吉祥話。
過了多半個時辰,喜轎終於落地。
轎簾掀起,一雙修長的手朝我遞來。
「夫人一路舟車,辛苦了。」
溫潤的聲音傳來,正是懷義侯徐詔安。
我伸出手,任由他將我一步步牽下至正廳。
喜幔低垂,我與他並肩而立,在禮官的唱和中行三跪九叩大禮。
我在喜房等了三更,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
沉水香混著淡淡的酒氣漫入內室。
徐詔安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醉意的沙啞。
「讓夫人久等了。」
玉如意挑起蓋頭的剎那,燭火忽地一跳。
映入眼帘的便是劍眉星目下,一雙含著醉意的眼眸。
「侯爺……」我輕喚一聲,低垂眼眸,耳根泛起薄紅。
他面色一怔,忽然俯身湊近,帶著酒氣的呼吸拂過耳畔。
「在家時,夫人喚我詔安便可。」
窗外忽然傳來孩童的嬉鬧聲。
徐詔安望了眼窗欞,笑容有些無奈。
「必州民風淳樸,讓夫人見笑了。」
合卺酒入喉的剎那,紅燭突然爆了個燈花,噼啪一聲響在寂靜的新房裡。
禮成,屋內奴僕魚貫退下。
我任由徐詔安取下我發間最後一支金釵。
髮絲垂落的瞬間,他的手指順勢滑入發間。
我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熱,滾燙著我的後頸。
紅羅帳不知何時已經垂下,將我們籠在一片曖昧的昏暗中。
遠處更漏聲聲,卻蓋不住彼此漸重的呼吸。
窗外偷聽的孩童早已散去,唯有龍鳳花燭靜靜燃燒……
13
晨光微熹時,我強忍渾身酸痛坐起身。
徐詔安體貼地扶我,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
「為夫昨夜莽撞,累著夫人了。」
指尖在他掌心輕掐一記,我作勢要起,卻被他攬住。
「母親憐你舟車勞頓,特許明日再行拜見。」
我心中一沉。
新婦見高堂,正妻拜見當在翌日,續弦才拖至三日。
昨日下船時的火盆,今日的刻意延宕,徐氏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母親體恤,是妾身的福分。」
我彎起眉眼,順勢抽回手腕。
「在家時,母親常說新婦勤勉方顯門風。每日卯時三刻,母親院裡的海棠花還沾著露水,我們姊妹便已在廊下候著了。」
徐詔安聞言,攬著我的手幾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還要說什麼,我搶先喚來丫鬟。
「今日既得閒,夫君可願帶妾身逛逛園子?」
徐詔安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被我盡收眼底。
我心中冷笑。
原來這所謂的體貼,不過是與徐母合演的一齣好戲。
若我今日真貪睡不起,明日便會傳遍新婦恃寵而驕的閒話。
我瞧著銅鏡里端莊得體的笑意。
十八年孔府內宅的浸淫,早教會我如何將刀光劍影化作春風化雨。
昨夜紅燭下那點旖旎心思,此刻已隨殘燭灰飛煙滅。
半分,都不剩了。
梳妝完畢,我刻意放緩腳步,倚在徐詔安臂彎里款款而行。
這一日,我讓他帶著走遍侯府每一處,讓所有人都看見新婦精神奕奕的模樣。
行至徐母所住東苑時,我試探道。
「既到了母親院前,可要進去請安?」
徐詔安推說母親禮佛不便。
我點點頭,並不勉強。
明日若有人說我怠慢長輩,今日滿府的丫鬟婆子都是見證。
這一夜,徐詔安格外殷勤。
我心中冷笑,怕是想要讓我明日精神不濟,來遲個一時半刻,授人話柄。
天光微亮,我強撐著起身。
徐詔安將我摟在懷中,還想勸我再睡一會。
我笑著推開他:「請安事大,夫君快些起身吧。」
菱花鏡前,我拿起御賜的鳳簪把玩。
玉鐲與檀木妝檯相擊,發出兩聲輕響。
銅鏡里綠芍眸光微動,素手已執起鳳簪插入發間。
雪玫適時捧來絳紫雲紋外裳,正合我意。
打扮完畢,徐詔安拉起我的手,一路穿過迴廊,不過半個鐘便到了花廳。
15
花廳內,檀香繚繞。
徐母高踞主座,手中佛珠轉得極快,眼神銳利。
右側,四五位族中男丁端坐。
左側,十來位女眷暗自打量著我。
我目不斜視,與徐詔安並肩走進。
大禮拜下後,佛珠轉動聲戛然而止,過了半晌才叫起。
「相府果然氣派。」
徐母的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冷意。
似乎在點我今日穿得太過隆重。
我唇角微揚,輕擊掌三下。
陪嫁丫鬟們立即捧著鎏金托盤魚貫而入。
南海珊瑚、西域琉璃、御窯青瓷……
件件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
「兒媳初來,備了些長安時興的小玩意,還請諸位長輩不要嫌棄。」
只聽得廳內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必州難尋的珍品,在我嘴裡,不過是小玩意。
同理,他們眼中的朱紫侯府,在孔氏眼中也於破落戶無異。
徐母斜睨了一眼托盤,又將話題引到我的著裝上。
「新婦三日應著紅,你何故穿紫色?」
我露出為難之色。
「母親容稟。」
「原本是要穿紅裳的。只是大婚當日跨火盆時,不慎燙壞了御賜嫁衣裙擺上的金線鳳凰。」
「兒媳想著這兆頭不好,便自作主張換了顏色。」
話畢,徐母臉色瞬間煞白,語氣有些顫抖。
「你是說嫁衣是御賜的?」
「正是。」我點點頭。。
「這嫁衣是貴妃特意命宮內十二位繡娘,趕製半年而成,每一顆南海珍珠都是娘娘親自挑選。」
我故意停頓片刻,讓這份壓迫感在廳內蔓延。
「就連這襯裡的雲紋錦,都是蜀地三年才得一匹的上品。」
每說一句,徐母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她攥著佛珠的手指節發白。
顯然明白這嫁衣的分量,不僅是御賜之物,更是貴妃娘娘的體面。
如今這嫁衣被毀,往小了說是徐家辦事不力,往大了說便是對天家的不敬。
徐詔安額角已經滲出冷汗。
「這可如何是好?」
天子才因為孔氏而優待了他,若因這些內宅之事亂了分寸,傳揚出去,別人還以為徐氏刻薄。
見徐母面色已然鐵青,我適時收住話頭,溫聲道。
「這幾日事忙,還未及將此事上報。」
「依兒媳淺見,不如先在必州尋個巧手繡娘修補,容後再向貴妃娘娘請罪不遲。」
徐母緊繃的神色這才稍緩,從托盤中拿出一個紅封。
「你遠道而來,且先歇息幾日。府中規矩,日後再說不遲。」
我雙手接過紅封,卻不急著起身,反而鄭重道。
「母親體恤,兒媳感激不盡。只是既入徐府,自當守徐家規矩。若因兒媳壞了家中體統,反倒辜負了相府多年的教養。」
過分的退讓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這番話既全了徐母顏面,又堵住了日後被人說恃寵而驕的話頭。
今日若真順著徐母的意思拖延立規矩,來日必會落個不服管教的罪名。
左下首的二房夫人適時打圓場。
「侄媳婦就別推辭了,老夫人這是盼著早日抱孫子呢。」
「咱們這雖比不得長安,繡娘的手藝倒也說得過去。」
她這一開口,幾位嬸娘也紛紛附和,倒把方才的劍拔弩張化作了婆媳情深。
我垂眸淺笑,借著見禮的功夫將廳中眾人盡收眼底。
二房夫人眼角眉梢都透著精明,三房倒是眼瞧著敦厚。
徐母面色稍霽,順著台階道。
「你初來乍到,且讓安兒帶著熟悉幾日。」
徐詔安如蒙大赦,忙引我拜見各位長輩。
二房三房的夫人都是人精,見了御賜之物個個讚不絕口。
我含笑應酬,終是應付過了這場暗流涌動的請安。
16
往後時間,我日日卯時起身,必往東苑門前走一遭。
徐母以身子不好為由,雖避而不見,我卻要讓滿府下人都看見新夫人的規矩。
晨露未乾時去東苑,日頭正好便往竹苑陪二夫人理帳,午後又在松苑幫三夫人擬年節禮單。
「夫人何必這般辛苦?」
雪玫替我揉著發酸的肩膀,忍不住抱怨。
「老太太霸著中饋不給,分明是要給您難堪。」
綠芍也一時失言:「虧得還是相爺千挑萬選,徐氏這般作態,可真……」
話到一半,綠芍慌忙跪地。
我抬手示意她起來。
這丫頭沉穩有餘,卻始終不及青蓮機敏,看不懂其中深意。
所謂的精挑細選,看的是徐氏的本事。
在外,徐詔安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可回到內宅,卻成了個優柔寡斷的。
既貪戀相府帶來的權勢,又怕我這個長安貴女壓他一頭。
至於徐母,這位偏居必州多年的老夫人。
她或許見慣了必州的嬌嬌女,以為我便是這樣的跋扈的女子。
卻不知真正的嫡女氣度,從不是擺在臉上的。
是要把算計藏在規矩里,將鋒芒裹在溫柔中。
況這世間嫁娶,何來圓滿一說?
長姐貌傾天下,卻嫁給了與父親一般大的帝王,終身被困宮牆。
二姐嫁人不過幾載,便有寵妾接連生下庶子,齟齬不休。
就連最幸福的三姐,也因接連生二女,被婆母強硬塞了通房。
女子這一生,不是在爭,就是在讓。
所謂的精心籌謀,不過是權衡利弊下的各得其所。
......
青蓮的拜帖在重陽節前送至侯府,燙金箋紙上印著溫氏商號的徽記。
這丫頭嫁去溫氏三年,每月書信請安從未間斷。
年初誕下嫡子後,陳嬤嬤回來復命,說她行事果決如我三分。
頃州到必州不過五日路程。
時隔兩年再見,昔日丫鬟已成華麗的婦人。
她步履輕移,繡金裙擺隨著的步伐漾出粼粼波光。
頭上戴的那隻累絲金鳳,是當年我賞她的及笄禮。
這一身打扮,比許多官家夫人還要氣派幾分。
可當她行至廳中,卻突然斂衽跪地。
那雙戴著翡翠戒指的手平舉過眉,恭恭敬敬行了個全禮。
「妾身溫何氏,請侯爺與夫人安。」
這般謙卑的姿態,與身上的華服形成鮮明對比。
我瞥見徐詔安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
他應是沒想到,頃州大賈的主母,在我面前依舊乖順得如婢子一般。
「都是當主母的人了,何須行此大禮。」
青蓮聞言卻更加謙卑,直將頭埋進玉磚中。
「奴婢在主子跟前,永遠都是奴婢。」
起身後,她熟門熟路地接過茶盞,跪坐在我腳邊的蒲團上,如當年一般為我斟茶。
那雙戴著翡翠戒指的手穩穩托著官窯蓋碗,腕間白玉鐲子隨著動作輕響。
偏偏姿態卻比徐府的丫鬟還要標準三分。
這便是用行動在告訴徐詔安。
即便是穿金戴銀的少奶奶,在舊主面前也永遠記得自己的本分。
連相府出去的婢女都這般知禮,徐府安敢怠慢?
徐詔安的臉色果然精彩,最終藉口軍務匆匆離去。
待徐詔安走後,青蓮又再度行大禮。
「奴婢青蓮,叩請主子金安。」
她從袖中掏出錦盒,雙手奉上。
「溫氏在必州的糧鋪、綢莊、銀樓共二十二處,請主子笑納。」
我指尖撫過契紙上溫氏的朱印,忽然笑出聲來。
她既能說服溫氏將必州產業贈我,想必也存了內宅之外的心思。
我將長安商號的契書推到她跟前,笑道。
「女兒家若用起智謀,男人未必招架得住。」
父親常說,布局要早,落子要准。
青蓮於我,或許就是早就布好的活棋。
臨走時,她再次跪地行禮,卻比來時更重三分。
刀已經遞給了她,想要怎麼用,端看她自己。
17
這日,我謄寫年節禮單。
乍然抬眼,便見徐詔安不知何時已經進來。
目光正落在我案頭的單冊上。
那上面清楚記著這半年來,我借著二房三房之手,給徐府上下添置的物件。
小姐們新裁的雲錦襦裙,族學裡添的湖筆徽墨,連馬廄都鋪上了蘇繡鞍韉。
「夫人受累了。」他忽然靠近,語氣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筆尖在紙上凝出一滴濃墨,我慌忙起身。
「夫君何時來的?」
「這些不過是……」
話未說完,已被他按回座中。
「母親年事已高,明日起你便幫襯些吧。」
我裝傻道:「夫君放心,這些禮單皆由我看過,無誤後再呈給母親定奪。」
這話說得敞亮,既暗含了我的幫助,又表明了我不想染指。
徐詔安嘆了口氣。
「你既是我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執掌中饋天經地義。母親那邊,我自會去說」
我低頭抿唇,掩去嘴角的譏諷。
這世間的道理就是這樣。
男人要臉面時,女人就得裝糊塗。
可等真要辦事時,還得他們自己把話說透。
徐詔安的心裡明鏡似的。
徐母把著中饋,卻連年節往來都理不清,是我借著幫襯之名,讓徐府上下都嘗到了甜頭。
如今他若再不讓步,傳出去恐授人話柄。
十五那日的家宴上,徐母使氣似的將管家令擲在桌上。
這老婦怕是還沒想通。
為何短短半年,連她最疼愛的么女都開始為我說話。
「母親……」我沒有去拿令牌,只是道。
「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您的心血,兒媳雖愚鈍,往後每日辰時來向您請示可好?」
徐母臉色鐵青。
若應了,等於承認交權。
拒了,又顯得刻薄。
最終只能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算是默許。
這招溫水煮蛙的精妙之處,就在於要讓所有人親眼看著。
是徐母自己撐不起這個家。
而我,不過是不得已才接手的賢惠媳婦。
花廳里的更漏滴到申時。
我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茶盞的紋路。
申時三刻已過,廳下站著的管事們卻只到了七成。
我不說話,他們便各自交頭接耳。
綠芍捧著管家令站在一旁,作勢要開口。
我輕輕搖頭。
現在發作還為時過早。
「還差兩個人呢?」
我聲音輕柔,目光卻在一眾管事臉上緩緩掃過。
有個穿著褐色綢衫的管事上前半步,躬身道。
「回夫人的話,王管事和李管事身子不適,特意托小的來告假。」
我慢條斯理地掀開茶蓋,輕輕撥開浮沫。
「帳本可都帶來了?」
廳內頓時一片死寂。
片刻後,一個鬢角花白的嬤嬤大著膽子道:
「夫人明鑑,府里向來只將各處收支總帳報給老夫人過目,不需要帳本。」
「放肆!」綠芍厲聲道。
「請安不帶帳本,難道以為是主子叫你們來吃飯不成!」
那嬤嬤嘴硬道:「非是我等不聽,原是府中沒有這樣的規矩。」
我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管家,把方才回話的二人即刻發賣。」
「還有那兩個告假的,以後也不必當值了。」
那嬤嬤頓時變了臉色。
「老奴在侯府伺候了二十餘年,老夫人尚且要給我三分……」
「大膽!」雪玫上前一步,脆生生的語氣中夾雜質問。
「老夫人最是仁慈寬厚,難道是她縱著你們欺瞞主母嗎?」
「頑固瀆職,謊話連篇,管家,你還等什麼!」
話畢,早有阿貴帶著幾個家丁,將二人帶了下去。
我慵懶起身,扶了扶鬢間的八寶簪。
「明日還是這個時辰,若還有不帶的,現開發了。」
一旁的管家早已身形哆嗦,後背的衣料已經汗濕一片。
走過去時,我狀似無意道:
「若再有下次,你也捲舖蓋吧。」
18
翌日,申時未至。
雪玫來報,語氣中帶著喜氣:
「主子,管事們都已到齊,這次全都拿著帳本呢。」
我倚在軟枕上,指尖繞著錦帕上的流蘇,漫不經心道:
「急什麼,讓他們候著。」
待小憩了三刻,我才讓雪玫梳妝。
今日要唱的是出「殺威棒」,自然要妝容凌厲些。
踏入正廳時,那些素日裡趾高氣揚的管事們早已恭敬候著。
全然不似昨日的氣焰。
有個管事雙腿打顫,險些碰倒了案几上的青瓷花瓶。
不過是站在鋪了軟毯的廳里候了半個時辰,就這般受不住。
可見這些年徐母縱得他們多沒規矩。
「請夫人金安。」眾人齊刷刷跪地,聲音已帶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