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作聲。
當作沒瞧見,跟著他一起看月亮。
過了好半晌,他才無奈地說:「窈窈,是我把自己想得太好,你爹說得對,我文不成武不就,哪裡能娶你?
「我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的。」
我搖頭,主動拽了拽他的袖子:「不是啊,你的槍法很好,人也仗義,看起來不著調,卻很愛打抱不平。沈辭,沒人說過,女子喜歡的郎君一定要樣樣頂尖,無所不能,不是嗎?」
他的神情微頓,眼睛半垂下來,瞧著我。
我笑起來:「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歡你,不管你是什麼模樣。」
他聽完,手心攥了攥。
過了好久,才釋然地笑了一下,然後仿若不太在意地說了一句話。
「等著瞧吧,我偏要頂天立地,無所不能。」
他的嗓音不算沉,甚至有些輕,卻像是珠落玉盤,一下砸在了我的心上。
許欽之和沈辭離開以後,我長舒了一口氣。
我爹應當對許欽之很滿意,他不停地在屋子裡踱步,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
我看著,卻突然有些難過。
不知道從何而來。
系統很惆悵:「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許欽之的好感度還是零。真是奇了怪了,他都想娶你了,還是一點好感度都沒有。」
我對著手上的帕子發了很久的呆。
是啊。
他都願意娶我了。
卻對我一點喜歡都沒有。
這樣看來,沈辭當初的心意何等難得。
他為我,甘願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13
次日,我爹便和許欽之交換了庚帖。
幫我同他定了親。
可我其實是不解的。
許欽之為何會突然轉了態度。
明知我曾跟沈辭有過一段,還想要娶我。
系統猜測:「可能是腦子在哪磕壞了?」
我咬牙,跟它吵了八百個來回。
沒多久,我便聽說沈辭在賞花宴上跟公主一見如故。
所有人都說,他會是未來的駙馬爺。
這個時候的他仕途正盛,美人相伴。
和從前在路邊跟人斗蛐蛐的紈絝少爺好像已經隔了很遠很遠了。
他也沒再來找我了。
或許是找到了自己真正中意的人,懶得再來尋我的麻煩。
也或許。
是因為我就這樣同許欽之定了親。
他性子傲,必然不會再想見我。
一個別人的未婚妻。
14
再一次見到沈辭,是在公主府上。
我來長安不久,是不認得什麼貴女的。
而她們識得我。
還是因為我這些日子以來對許欽之的窮追不捨。
還成功地定下了親事。
搶走了長安城一大半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說我好不要臉,到底不是長在士族。
沒什麼風骨和教養。
我全都置若罔聞。
只是在沈辭的眸光望向我時,到底還是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只是在宴至一半時,我在花園閒逛,便撞見了沈辭。
他面前站了好幾個貴女。
而他正沉著臉,口氣不大好:「出生士族的貴女,背地裡都這麼愛嚼人舌根子嗎?」
對面的人被說得啞口無言。
為首的那個貴女小聲問沈辭:「她是許欽之的未婚妻,你生這麼大的氣做什麼?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吧。」
沈辭啞然。
我也愣住。
是啊,現在的他,在旁人眼裡,同我是沒什麼干係的。
哪裡還像以前?不論走到哪裡,所有人都知道,我將來是要和他在一處的。
沈辭被氣笑。
「她的事,怎麼跟我沒關係?」
15
當日夜裡,我便去尋了許欽之。
還拎上了自己做的糕點。
系統覺得很欣慰:「好感度不漲又怎麼樣?我相信,在你的努力下,百鍊鋼一定能化為繞指柔。」
我無言。
打心底里覺得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本事。
我敲了門。
裡頭靜了好半晌,才傳來許欽之的聲音。
「進來吧。」
緊接著,我的手剛推開門,便聽到一聲短促的輕笑。
他說:「許大人艷福不淺啊。」
是沈辭。
房裡有很多人。
他們應當是在商討事情,氣氛不大輕鬆。
我的闖入,倒像是一塊石子。
突兀地打斷了所有。
許欽之深深地凝望了我一眼,跟眾人致歉。
「今日便先到這裡吧,剩下的我們來日再議。」
等人都走完了。
許欽之才看向還坐在原處的沈辭。
「沈大人,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沈辭的臉上早沒了笑意,看著我,回答許欽之:「跟你沒有。
「倒是陸姑娘,我跟她有舊要敘。」
許欽之是真的對我沒什麼興趣。
以至於一句也沒有多問,便讓沈辭強橫地將我帶走了。
夜色闌珊里,沈辭勾著笑,有些壞心眼地問我:「你說,我當著他的面帶走了你,他往後還能毫無芥蒂地迎你過門嗎?」
我答不出來。
或者說,我其實有些摸不透許欽之這個人。
沈辭拉著我去了他府里。
準確地說,是他府上的廚房。
他親自生了火,指著我手中的食盒,逼著我為他再親手做一份。
我怒目,愧疚被沖淡,終於卸下偽裝。
罵他:「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他高大的身形在昏黃的燭火下隱約帶了些壓迫,竟然又要紅了眼:「我不講理?他許欽之有什麼好的?你為他做那麼多,還要嫁給他?
「還有,我之前說的ťŭ̀⁵話,你當耳旁風了?我是不是說過,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對他說那樣的話?我……」
我一時間怔住。
百感交集。
最多的那一種情緒,漸漸在心裡蔓延開來。
是委屈。
若是以前,我大可以跟他大吐苦水。
說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也不想的啊沈辭。
他見我不說話,有些煩躁,又好一通忙活,將火熄滅,走過來低下頭:「你真的喜歡他?」
我不看他。
側臉固執又倔強。
沈辭卻似突然敗下陣來,他嘆口氣,說:「我不問了。」
可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
我的事,任何一件,在他那裡,都是頂頂的頭等大事。
那年他生辰,我親手為他做了件衣裳。
不是多好看,我卻很滿意。
可要送給他的前一天,卻被院子外的貓劃花了。
我難過極了。
當天晚上,補了又補,到底沒出來什麼樣子。
等第二天,只能去買了旁的東西給他。
可心裡不是不遺憾的。
他居然看出來,扯了扯我的臉,幽幽道:「今日我生辰,你不開心嗎?」
我指著自己的臉:「嘴都快笑爛了,看不出來我很開心嗎?」
他笑了下,有些縱容:「騙子。」
沒過多久,我便收到了他親手為我縫製的衣裳。
比我做的那件還要丑。
那時,他對我的好感度已經到了百分之八十。
16
回去以後,我問系統。
「在我之前,你有過別的宿主嗎?」
它思索了會,沒了平時開玩笑的語氣:「有,挺多的。」
「她們也都跟我一樣嗎?
「為了回家,去攻略一個人。」
大概是我問得突然,系統竟然又沉默起來。
許久,它才嗯了一聲。
「是啊。」
「都成功了嗎?」
「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有。」
「那我這種情況,有過嗎?」
系統笑了:「說起來,你算是個特殊的存在。
「主系統很冷情,從沒有為誰開過這樣的先河,更別提第二次攻略的機會。
「你是第一個。」
我聽到這些,腦子裡浮現沈辭的臉。
過了會,又出現許欽之的。
我告訴系統:「我有些想不通,為何會有攻略這種事情的存在?
「沈辭敢愛敢恨,所以我負了他,他恨我,是理所應當。
「許欽之或許也厭煩我,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說要娶我。
「而在攻略這個詞之下,我的任何感情都顯得不那麼純粹。我是個騙子,騙了一個不夠,還要再騙第二個,而這一切,都只為我的一己之私,因為我想回家。回頭想想,我未免也太卑劣。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要莫名其妙來到一個這麼陌生的地方,做荒謬的攻略任務。」
一片靜默中,系統猶豫地,小聲地安慰我。
「你……別哭啊。」
17
沈辭的官途很順。
我聽我爹說起他在朝堂上針砭時弊的言論,不由發笑。
然後想起,我還未曾見過他高中探花時跨馬遊街的模樣。
那該是何等的風流無雙。
我爹說:「他其實很不錯,當初是我太頑固,這才害得你們成了現在這樣,爹沒猜錯的話,這些日子以來,你欲言又止,幾次去找許欽之,其實是想同他說清楚,然後退婚吧?」
三年父女。
他疼我疼得厲害。
除卻阻止我跟沈辭在一起,別的全都依我。
哪裡會看不出我心裡想的?
我點頭。
我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想去就去吧,不然我真的懷疑你這些日子皺起的眉頭能夾死蒼蠅。」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說:「哎,這才對嘛。」
系統不可思議:「什麼意思?你什麼時候想跟許欽之退婚了?」
「上次去找許欽之,被沈辭撞見那回。」
「那麼早。」
「你瘋了嗎?不想活了?」
「這樣的話,你跟許欽之就真的完了。」
我說:「嗯,完了就完了吧。」
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的呢?
或許是沈辭為我出頭那日。
說的那句:「她的事,怎麼跟我沒關係?」
系統又問:「可他跟公主……」
我說:「我只是放棄攻略許欽之而已。
「並不是想同沈辭怎麼樣。
「他對我不是已經沒有好感度了嗎?
「我就是覺得,這樣未免太沒意思,也委實強人所難了些。」
系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聽你的。」
18
我約了許欽之在酒樓見面。
我到的時候,他正在用茶水在桌上比劃。
像是在寫字。
我有些好奇,走進一步,問他:「許大人在寫什麼?」
他聽到,微怔了一瞬,然後鎮定自若地用袖擺將茶水擦凈。
我沒了再問的心思,在他對面坐下來。
這次見面,我沒有帶任何的糕點。
也沒有任何虛情假意的寒暄。
只有兩盞茶。
我們隔桌而望。
我說:「我之前撒了謊,對不住你,婚約也作廢吧。」
我心裡沒有他,哪裡來的日思夜想?
許欽之也不惱。
或許是這句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無關痛癢了些。
他輕笑,手中的茶盞落在桌上,發出又輕又亮的一聲響。
「我知道了。」
沒了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糾纏。
他應當會極快意,極輕鬆吧。
他還是長安城最正直清冷的那輪彎月。
往後也再不會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遭受旁人不明不白的議論。
系統問我:「死之前你想做些什麼?」
我喝著長安城最香醇的酒,隨口道:「做夢。」
系統一陣無語。
連著說了三遍沒出息。
我哄它:「我確實是不爭氣,你跟你那個主系統也說說,我辜負了他的好意,讓他不要太掛懷。」
系統切了一聲:「主系統那麼忙,才不會有空理你的破事。」
我輕哼:「那好吧,當我自作多情了。」
我剛說完,系統突然靜了下來,跟我說:「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我微微清醒過來,下一刻,耳邊就傳來我爹哀嚎的聲音。
「窈窈啊。」
我連忙過去扶住他:「爹,你這是怎麼了?」
他哭喪著一張臉,跟我告狀:「我才知道,我升官這事,都是沈辭那小子搞的鬼。
「他這是瞧不起誰呢?我告訴你,就算沒有他,憑你爹的本事,一樣能到長安做官。」
我失笑,也顧不得深究,好說歹說才將我爹安撫了下來。
系統感嘆:「所以說,沈辭那時候該不會是因為不想再見到你,才想法子讓你爹升官,好離開江州吧?」
我聽完,下意識想點頭,再道一句沈辭這廝可真絕情。
可不過是心思微轉間,我的心微微動了動。
竟然怔忪了片刻。
然後緩慢地,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不是。」
19
那日他去向我提親,被我爹趕了出來,我找到他以後,我們談了很久。
說到最後,他狀若無意地問我:「你會有不喜歡我、想離開我的那一天嗎?」
向來自傲的他,居然也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在我們的那一段感情里患得患失。
我那時已經想到了攻略成功後會發生的事情,也沒說什麼太好聽的話來寬慰他。
我本應該說,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可我彎了彎眼睛,半開玩笑地說:「或許吧。」
他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面上卻雲淡風輕:「那我該做什麼呢?窈窈,你告訴我。」
我說:「我都想離開你了,你還喜歡我做什麼?你最好也討厭我,恨我恨得咬牙切齒,也好讓我心無所愧。」
他也笑,仿佛在聽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哦,那你有想做的事嗎?」
我想了想:「我倒沒什麼想做的,倒是我爹,一直想當大官,我還挺想看他心愿得償的。」
憶及此處,我的喉間像是被搡進了一把細沙,疼得我柔腸百折,悔不當初。
都怪我太遲鈍,當初的那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以至於沒能悟到沈辭的良苦用心。
我突然想起什麼來,問系統:「自從那天以後,你還能看到沈辭的好感度嗎?」
系統默了默,應當也同我一樣,想起了什麼:「不能了。」
說著,它又道:「其實好感度下降為零,還有一個原因。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什麼?」
「攻略對象存了死志。」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
怎麼會?
沈辭那樣的人,怎麼會有赴死的念頭。
他像野草一樣,到哪裡都要活得最好最頑強。
我不自覺地蹲下了身子,腦子裡空白一片。
「我……可以提取些當時的片段給你看。」
我的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好。」
看完以後,系統靜默良久,才感嘆:「這個沈辭……
「我為你選這個身體當原身,也是因為你們很契合,樣貌名字都一樣,這才並沒有查探那麼多。」
我仰了仰頭,又摸了下自己的臉,竟然是滿面的淚。
20
我這具身體其實並不是陸家的女兒。
我爹當初是在雪地里撿到原身的。
那時候,陸夫人才去世沒多久,他見原身孤苦,這才收養了原身。
後來也沒再續弦納妾。
原身更是沒什麼兄弟姐妹。
可奈何原身的身世並不簡單。
是前朝子嗣。
原身父母那時候才在遼元起義失敗,人押到了長安,正趕上沈辭高中探花。
皇帝不知從誰嘴裡知道,原身父母還有個孩子,就在江州。
原身父母用心良苦,並不想讓女兒摻合其中,這才千挑萬選了我爹來撫養我。
可皇家的人,向來都信奉斬草除根的道理。
而那時候,沈辭新官上任,接下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找到我這個叛賊之女,然後殺了我。
沈辭何等聰明,很快就尋到蛛絲馬跡,在我們訂親當夜,查到了我身上。
他在案前枯坐了一夜,將那些證據毀了個乾淨。
他頭一次辦差,便碰上了他心愛的姑娘。
這能怎麼辦呢?
叫他怎麼辦?
他只能如此。
這條官路,他從一開始,便註定走得不會清白。
他偽造了一切,將種種證據指向了月前已經死去的一個孤女身上。
而那夜,不過是順水推舟。
只因為次日一早,他便要去長安向陛下呈遞此案的卷宗了。
他平生頭一次撒下彌天大謊,哪裡能不怕?
誰知道這一去是生是死。
他本就是要來同我劃清界限的。
若是被揭穿,那個前朝後嗣也不會是我。
而是他自己。
他打定了主意,要給我一條陽關大道。
我猜,那時的他或許在想。
也好,他去赴死,我回故鄉。
我們兩相如意了。
21
沈辭在去長安的路上去寺廟裡求了一卦。
是為我求的。
頭一次搖,便搖出了下下籤。
他蹙眉,當即又搖了十幾卦。
卦卦皆為下下籤。
直到第十八卦,他棄了簽筒,低嘲一聲,起了身。
「她都要回家了,怎麼可能不萬事皆順?可見佛祖不靈。」
說罷,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喃喃:「就算不順,我也要為她謀一個上上籤。」
我看著他穿官袍,登明堂,呈卷宗。
有人對此存疑。
沈辭果然被關了起來。
他在被關之前,還做了最後一件事。
便是讓我爹到長安做官。
天子一定會把調查的重心放到江州。Ṱũ⁰
長安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被關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才被放出來。
他的證據並沒有錯漏,皇帝為寬慰他的牢獄之災,給他升了一級官。
沈辭的臉上這才重新有了笑意。
他孤注一擲,到底賭贏了。
他做到了。
頂天立地,無所不能。
只是我對不住他。
辜負了他的良苦用心。
讓他時隔三月,居然聽到了那樣的剜心之言。
22
對沈辭感興趣的那位公主是陛下的么女,自小便極得寵愛。
活潑又大膽。
她邀了沈辭去獵場賽馬。
我趕到的時候,夕陽已經落了下來。
沈辭一個人騎馬,有一下沒一下地拽著韁繩,身子挺得不算直,有些散漫。
馬場裡的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