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急敗壞之下,江雲笙再度把刀往前一推:「最後問你,我阿姐在哪兒?」
這個嗎……
我笑眯眯地問她:「不知這幾日,廚房送去的芝麻包可還合妹妹胃口?」
「什麼意思?」
江雲笙面色陡然一白:「你是說……」
「不是說姐妹情深嗎?」我不解,「那為何你阿姐近在眼前,你卻認不出?」
「你……我……嘔……」脖子一輕,江雲笙背過身去,吐得昏天暗地。
我瞧著造孽,過去幫她拍背順氣。
「我也是為你好,念著你們姐妹情誼深厚,如此這般,你就能永遠陪著你阿姐了,多好。」
我摸了摸肚子。
就像,雪兒一樣。
哪知江雲笙不念我的好,反倒拿刀蓄力朝我捅來。
「我殺了你!」
「叮——」一聲清響,刀子飛出去老遠。
我瞪圓了眼睛:「好大的風,把石頭都吹起來了!」
江雲笙紅著眼,如惡鬼般沖我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說罷,不甘離去。
「要不要……」陰影處,有人踟躇道。
「不必。」
江雲笙她,可還有大用呢。
11
打那日之後,江雲笙再沒來找過我麻煩。
偶然遇到,也只是漠然看我兩眼,不發一言。
對此,翠瑤有些得意。
「哈,讓她作妖,瞧她那副吃癟樣,往後呀,應當就老實了。」
我搖頭,忍不住提醒:「有句話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什麼?」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來就越凶。」
「我懂了。」翠瑤一臉嚴肅,「您罵她是狗。」
「……」
這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
江雲笙沒來對付我,轉而把所有的力氣用去對付陸鶴安。
陸鶴安累了乏了,她替他揉肩捶背。
陸鶴安心煩,她充當解語花。
男女之事上,更是遣人買了好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畫本子,一一踐行,引得陸鶴安夜夜笙歌,流連忘返。
她本就得陸鶴安偏愛,如今再這般不遺餘力地討好,便真正做到了獨寵。
某日,許久不見的陸鶴安突然踏足我院裡。
他瘦了許多,眼下一圈青黑,同話本子裡描寫的被妖精吸干精氣的人一模一樣。
「過兩日祁王舉辦詩會,廣邀群臣,你說我去是不去?」
我不答反問:「夫君覺得呢?」
「朝野都言祁王野心勃勃,我看所謂詩會不過是個幌子,實則為招募幕僚。為了避嫌,還是不去的好。」
「夫君睿智,看來已然不需要月娘了。」
「你雖是女子,然心思通透,這些年來,無論是府內事務還是仕途上,都幫襯我不少,因而不必自謙。」
話雖這樣說,陸鶴安眼裡卻閃過一絲精光,稍縱即逝。
話問完了,陸鶴安也就走了。
聯想到他的樣子,我好不擔心。
立馬命廚房燉了鹿鞭等大補之物,之後又親自去藥房抓了些強身健體的藥,差翠瑤給陸鶴安送去。
翠瑤滿臉不情願。
「我知道您心疼老爺,但您能不能也心疼下自個兒?老爺天天宿在江姨娘那裡,您還讓我送補藥去,沒準兒過兩天,江姨娘肚子就大了,到時候您的地位可就懸了!」
我輕呷一口茶,不以為意:「夫君贊我良善大度,我定不能叫他失望。」
翠瑤跺腳,終歸還是去了。
沒承想,翠瑤一語成讖。
不過數日,就傳來消息。
江雲笙果然有了身孕。
我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真期待那天的到來啊。
江雲笙,你可千萬別叫我失望。
12
江雲笙沒讓我等太久。
這日,江雲笙說是自己生辰,讓陸鶴安休沐在家陪她,還特意設宴,邀府里所有妻妾同去慶賀。
我自然也去了。
趁陸鶴安被某位姨娘纏著,江雲笙走近我,同我攀談。
「你知道嗎?那日之後,我想了許多。
「妹妹想什麼了?」
江雲笙無聲冷笑:「自然是想,如何殺你。」
「哦?」我來了精神。
「我想過僱人殺你,可你有人暗中護著,不容易成功不說,還容易留下把柄,所以這個法子不太穩妥。
「我又想過追查過往,畢竟雁過留聲,你手上沾了那麼多條人命,總會留下些證據。可你心思細,那樣難保不會被你察覺,繼而做出干預。這樣一來,時間長不說,難度也大。」
我挑眉,示意她繼續。
「我還想過,找個男人做個局,汙衊你偷人。這樣成功的機率倒是大了,可結果你無外乎被浸豬籠或者打死,又太便宜你了。」
她半天說不到重點,我有些不耐煩:「所以妹妹最終想的什麼法子?」
「有時候,越簡單的辦法越有效。」
說完,不等我有所反應,抓起我的手放到了她肩上。
「啊——」
江雲笙慘叫一聲,踉蹌後退幾步,隨後撞到了一旁的桌沿上。
霎時,鮮血染紅了裙裾。
「好痛——」江雲笙痛呼一聲。
隨後望著我道:「姐姐,你……」
好拙劣的把戲。
可如江雲笙所說,卻足夠有效。
陸鶴安經過試探,自覺已不需要我。
江雲笙又等著上位。
眼下,這機會不就來了?
至於我是否真的下了狠手,那不重要。
陸鶴安盛怒,說我德行有失,不配為當家主母,剝奪了我的身份,還要杖責。
隨即又安撫江雲笙,說不日就以正妻之禮娶她進門。
江雲笙卻在這個時候掙扎著起來,替我說話:「姐姐也是一時糊塗,這麼多年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我們即將大婚,我不想這時候見血。
「要不,休了她便算了吧。」
對於江雲笙,陸鶴安一向言聽計從。
片刻工夫,下人就將休書送來。
速度之快,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早已寫好。
「念著過往情分,我特意網開一面。之後,你同陸府便再無瓜葛,富貴貧窮,全看你造化。」
陸鶴安說得冠冕堂皇,好似他真是個良善之輩。
可誰不知道,我本就孤苦無依,眼下若再失了陸府庇佑,要想在這個世道活下去,談何容易?
更別提江雲笙恨我入骨,只怕剛出陸府的門,便會被她擄至某處,折磨至死。
我瑟瑟發抖,跪求陸鶴安開恩。
嘴角卻忍不住勾起。
陸鶴安自然不可能聽我的。
按江雲笙所說,差人將我關進了柴房。
13
夜半,江雲笙踏著月色,打開了柴房的門。
她舉止皆正常,不似有恙。
見我盯著她的肚子,江雲笙愉悅道:「別看了,好著呢,不過是些豬血罷了。
「我還指望著腹中孩兒來穩固我的地位,怎可能真叫他有事?」
「你想得倒是周到。」我不咸不淡道。
隨後問她:「準備好了,要殺我?」
江雲笙不答。
片刻後,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我。
我閉眼。
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再睜眼,卻看到江雲笙扔了匕首。
「我猜得沒錯,沒了錢和權,便再也不會有人護著你。」
「所以呢,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慌什麼?我說過,不會讓你死得太容易。」
「過幾日就是我同陸鶴安大婚,你呀,可得在場。」
江雲笙的意思很明顯。
她姐姐江雲舒因覬覦主母之位,才丟了性命。
她理所當然地以為,我最看中的,也是這ƭúⁿ個位子。
眼下,她不但將這位子搶了去,還要我親眼見證。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這位子你搶去了又如何?稀罕這位子的,可不止我一個。」我涼悠悠道。
「饒是你再得寵,陸鶴安也總不可能為了你,把其餘妾室都遣散吧?」
江雲笙輕哼一聲:「你倒是提醒了我。」
雖未再說其他,我卻從她話里聽出了端倪。
「放心,在此之前,我也不會對你做什麼。免得叫人看到,還以為我心腸ṭū⁷歹毒。」
「不過……」江雲笙好似又想到了什麼。
「餓個幾日,外人應當看不出來。」
她拍拍手,站起身來:「我這也是為你好,姐姐珠圓玉潤,也該減些重了,你覺得呢?」
我覺得……挺好。
畢竟就是要肚子空空。
後面才有胃口吃個大的。
14
陸鶴安娶江雲笙那日,十里紅妝,好不熱鬧。
挑夫擔著金銀財寶、糧油米麵,以及各式肉類,走過長長的街巷,再一一送入府中。
道路兩旁圍滿了形容枯槁的百姓。
有生米被搖晃掉落,有人立馬跑過去抓起,連同塵土一起喂入口中。
卻遭家丁以衝撞新人為由,拖到一旁打了個半死。
我被人押著,站在人群中,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隨後,親眼見著陸鶴安牽著江雲笙從正門進入,再到堂上行夫妻之禮。
禮成,陸鶴安對著江雲笙,滿目深情道:「我已將所有妻妾都遣散,從此往後,你便是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陸鶴安為了江雲笙,竟真做到如此地步。
如此……甚好。
江雲笙笑著,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我身上。
我舔了舔嘴唇。
好餓。
江雲笙笑得越發肆意。
我猛然沖她一笑。
「開飯了。」我輕聲道。
話音剛落,一隊黑壓壓的人馬兀地闖入院中。
來人皆身穿鎧甲,動作整齊劃一。
「禁軍怎麼來了?」
人群中,有人低呼。
「戶部侍郎陸鶴安涉嫌謀逆,我等奉命捉拿,閒雜人等,速速退散!」
霎時,人仰馬翻。
眾人生怕受到牽連,爭先恐後往外涌。
我慢悠悠挪到席上,拿了根雞腿,開吃。
呼……真香。
江雲笙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褪去,便被鉗制住。
陸鶴安亦是如此,掙扎不得,唯有不斷喊冤。
禁軍頭子被吵得不耐煩,皺眉喝道:「給老子閉嘴!你中飽私囊,勾結祁王,證據確鑿!祁王結黨營私、豢養兵馬之事被發現,現已伏誅!你也勿要再掙扎!」
江雲笙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謀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她剛剛成為陸府主母,誰曾想轉瞬便要掉腦袋?
「是,我確實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可我沒有勾結祁王!」
那廂,陸鶴安仍在辯解。
可就如我當時跪求陸鶴安一樣,都是些無用功。
經過我時,江雲笙猛然大喊:「快!抓住她!她也是陸府的人!」
「我不是哦。」我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休書,晃了晃,「我被休了,你忘了?」
江雲笙一噎。
「再說了,我可是檢舉陸鶴安的大功臣,他們怎會抓我?」
陸鶴安猛然看向我,目光似刀,恨不得將我剝皮抽骨。
「是你!
「關山月,你個毒婦!
「就因我休了你,你便如此誣陷於我?」
「你說得不對。」我糾正陸鶴安。
「第一,我不叫關山月。
「第二,我跟你的恩怨,遠不止於此。」
在陸鶴安震驚的神色中,我緩緩道出了塵封已久的真相。
「你真正的妻子,關山月,早死啦。」
15
我不叫關山月。
可我也沒有其他名字。
如果非要有個稱呼,那便稱我二丫吧。
二丫,顧名思義,就是排行老二的丫頭。
在我之前還有個姐姐,名字便不說了。
我出生時是個冬日,生父從穩婆手中接過我,只看了一眼,見又是個女娃,便將我扔到路邊,打算凍死。
後來母親勸說父親,女娃也不是毫無用處,至少可以幫家裡幹活,等長大了,還可以或嫁或賣,換些銀錢。
父親才又將凍僵的我撿了回去。
在他們眼中,我是個用於交換的物品,所以從未把我當人看待。
我睡豬圈,吃豬食,穿得勉強可以蔽體。
父親高興了打我,不高興也打我。
在那貧瘠之地,打我成了他唯一的消遣。
而我的母親,永遠只在一旁冷漠地看著。
聽著很慘是不是?
其實也不至於。
因為,也有對我好的人。
比如隔壁李婆婆,還有村口阿牛。
李婆婆是個孤寡老人,她本有個兒子,後面被強行拉去當兵,戰死沙場。
可能因為後繼無人,她便把愛意傾注到了我身上。
她會偷偷塞給我吃的穿的,還會在我重病不起的時候,拖著不利索的腿腳上山採藥來給我治病,結果跌落陡坡,險些喪命。
阿牛是男孩,所以待遇比我好上不少。
他家甚至把他送去了學堂。
除了日常接濟我外,阿牛也會教我識字、算數。
還會在我重病失去求生慾望時,鼓勵我:「你還沒吃過雞腿呢,如果死了,就再也吃不到啦。」
是啊,我還沒吃過好的呢,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如果沒有李婆婆和阿牛,我估計早就死了。
我想,等有了機會,我一定要報答他們。
我十來歲時,父親開始利用我接活。
只需一個饃饃,便可摸我一次。
全身上下,不限位置。
當然了,女孩最珍貴的東西,他始終替我保留著,打算等時機成熟,換個大點的好處。
我不喜歡那些人摸我。
於是央求父親,說我將來會有出息的,會讓他們都過上好生活,讓他不要再這樣對我。
「一個女娃子,能有什麼出息?」父親重重哼了一聲。
「自古以來,下至小家,上至大家,男人才是頂樑柱!
「伺候好男人,便是你最大的用處了!」
……
我十二歲那年,天災人禍不斷,一時間,家家戶戶都揭不開鍋,路邊餓殍遍地。
我終於派上了大用場。
父親把我賣給了一個鄉紳做妾。
那個鄉紳年逾六十,甫一靠近,便聞到一股老人味。
我受不了,於是在他試圖占有我的時候,抄起手邊的花瓶,將他腦袋砸開花後,又將他捅個對穿。
然後,趁人不注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