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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4     游啊游     反饋
1/3
姐姐自殺前給我打了九個電話,我沒有接到。

所有人都說,我是害死姐姐的兇手。

包括我訂婚的男友。

曾經陪著我治療抑鬱的人,厭惡地把我推倒在地。

冷聲告訴我:「你根本不配幸福。」

可抑鬱症復發,我準備一命賠一命的那晚。

他們卻又後悔了。

1

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外面飄著細碎的雨。

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她看著電腦上的結果,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面向我時態度溫和:

「臨月,目前這個狀況,我建議你還是住院比較好。」

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不介意,又繼續說:

「不願意也沒事,我再給你開點抗抑鬱的藥。你的心結還是家人那邊。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和媽媽好好聊聊。」

我下意識地掐自己的手。

離開時時她看著我,客觀地評價:「你有一個很好的愛人,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愛和陪伴是最好的藥。」

2

可醫生不知道。

那個很好的愛人,好像已經不愛我了。

我和季洲戀愛一年,訂婚三個月。

兩年前,我因為錯過了姐姐打給我的電話,導致姐姐自殺。

媽媽指責我是殺人兇手,往我身上摔東西,尖叫著咒罵我不得好死。

確診抑鬱的這年,我正好遇見季洲。

我在街邊的便利店門口莫名崩潰大哭。

來往的人神情異樣。

只有他撐著傘停在我面前,向我遞過來一張紙,溫聲細語地衝著我笑:

「這麼漂亮的臉,哭起來不就好看了。」

3

我給季洲打了幾個電話。

他沒有接。

機械的女聲不斷重複,落在耳邊讓人心煩,我索性掛了,拿著手機打了個車。?

回家時門開著。

我以為是季洲回來了,想喊他,可下一秒,話語生生卡在喉嚨里。

家裡一片狼藉,所有的東西被打翻在地。

我愣了下,剛想拿手機報警,卻和樓上下來的人對上了眼。

是我好久不見的媽媽。

她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相框。

見我時呆了下,隨即抬起手,用力地把相框砸向我。

相框落在我腳邊,玻璃四分五裂,碎成一地。

她又立馬撲過來,扯住我的頭髮,拳頭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

她語調混亂,含糊不清地重複著相似意義的詞句。

「你還想結婚?」

「你配嗎?」

「你害死了你姐姐!!」

「你要下地獄的!」

「你根本不配!」

「你不配過得幸福!」

「為什麼——」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啊!」

我不敢還手,只能抱著頭,聽她發泄,惡毒的話語刺進心臟。

負面情緒幾乎要將我壓倒,我只能捂住耳朵,喃喃自語。?

我不能死。

我答應過她的。

4

我不知道她打了多久。

一直到隔壁鄰居聽到響動,來把我們拉開。

女人蹲下身子,問我有沒有事。

我才從魔障中驚醒,顫抖著手去翻自己的包找藥。

但我沒翻到。

一雙腳停在我面前。

白色的小藥片一顆顆落在地板上,聲似珠玉。

我愣了下。

抬頭。

季洲居高臨下地睨我,手裡是空了的藥瓶。

他看著我,笑容冰冷又惡劣:

「吃呀。」

4

其實和季洲訂婚的時候。

我的病情已經快穩定了。

最嚴重的時候,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不吃不喝,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肉。

季洲心疼我。

請了假帶我去旅行。

從溫暖的夏威夷到極寒的冰島。

他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地里向我求了婚。

單膝跪地,為我戴上戒指時側臉分外虔誠。

「阿月。」

「我會一輩子陪著你的。」?

我也曾經把季洲當作過我的浮木。

在深淵的邊際搖搖欲墜的時候,他是唯一我能抓緊的救贖。

自戕的傾向和求生的慾望把我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時候,是他打破了這個平衡。

他出現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

如神明一般,渡我苦厄。

5

我還是吃了地上的藥。

季洲鬆了手,空的瓶子掉在地上,發出聲響,又滾到一邊。

我撲過去拿起它,又把地上散落的藥片,一點點撿回瓶子裡。

鄰居家的人早就悄聲離開了,禮貌地留下三分體面。

他只是冷眼看著我。

「我從前不知道你是這麼噁心的人。」

「阮臨月。」

「你害死了你的姐姐。」

「你這樣就是咎由自取。」

「你活該痛苦。」

我沒有抬頭,麻木地繼續去撿地上的藥片。?

我能猜到季洲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沒有和季洲說過我的心結。

但訂婚之後,他總是時不時暗示我,帶他回去見家長。

我和媽媽的關係其實並不好,童年的隔閡到現在依然存在,更別提她本就恨極了我。

後來季洲不念叨了。

一周前,他消失了一天,回來後對我的態度就變了。

三天前,他把助理帶回了家。

兩個人在沙發上糾纏不清。

我睡眠淺,被樓下的響動驚醒,以為是他加班到現在。

剛想問他餓不餓,就被眼前的一幕釘在原地。

季洲的助理很漂亮,長發散落在季洲的胸前,低著頭想去親他。

季洲沒有躲,任由著她在他臉上落在一個漂亮的唇印。

又把人攬進懷裡。

助理驚呼一聲,似貓兒撒嬌一般,嬌聲道:「別這樣季總,您女朋友還在呢。」

可語氣里又是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客廳里酒味很濃。

濃到我本來想用它來騙自己。

可是季洲看到我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輕蔑又不屑。

像淬了毒的刀。

「不用管她。」

「她根本不配。」

「要不是那張臉……」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軀體化的症狀來得很快,反胃,噁心,灼燒感從腸胃開始向上走。

我跌跌撞撞地衝進廁所。

掐著脖子乾嘔。

眼淚一齊落下的時候。

我想起的,卻是初遇季洲的那天他說的那句話。

別哭啊。

哭就不漂亮了。?

吐到再也吐不出的時候。

季洲出現在門邊,吐出來的話不帶一絲溫度:

「這樣就受不了了?」

「可是最噁心的——」

「不是你嗎。」

6

我不知道季洲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等所有的藥都被撿進瓶子裡,房間裡已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坐在一片廢墟中,呆呆地看著落在不遠處的相框,把它也撿起來了。

鋒利的碎片劃破了我的手,殷紅的血落在照片上的我臉上。

照片是和季洲一起,在古城的小街上被人抓拍的。

他買了一串糖葫蘆,眯著眼笑,朝著我的方向過來,我背對著他在看花燈。

擁擠的人潮都成了背景。

唯獨為心上人買糖的青年,和他看著花燈的愛人,成了主角。

照相的女孩子把照片送給我時,還祝了一聲:「長長久久。」

那個時候季洲握著我的手,十指相扣。

他在我耳邊輕聲道:

「快點好起來呀,阿月。」

「我們要長長久久。」?

我也很想快點好起來。

所以我積極地治療,服藥。

從前只有我一個人死撐著,絕望時一刀又一刀,用肉體上的苦痛來緩解心靈上的壓抑。

只要不死。

只要沒有違背我對她的承諾。

就行。

後來季洲出現,我開始看醫生。

逃離深淵只差一步的時候,朝我伸過來的那隻手反而推了我一把。

我再次墮入黑暗。

7

季洲開始不怎麼回家。

我媽的簡訊每天定時轟炸。

罵我畜生,罵我賤人。

質問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我不敢多看。

不穩定的情緒就像一顆炸彈,如果引爆,我可能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

我雇了人把家裡打掃乾淨了。

碎掉的積木拼不起來,阿姨問我要不要丟掉。

我盯著她手裡的東西發了一會兒呆,搖了搖頭。

送走阿姨之後,我也出門去赴了朋友的約。

蘇語在外省上班,來這裡出差,正好約我一起吃飯。

訂在一個西餐廳。

鋼琴的琴音不斷流淌,蘇語一見我,就給了我一個擁抱。

放手時打量我:「怎麼瘦了?我還以為你會被你家季總養得白白胖胖的呢。」

我沒有說話。

她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情緒:「他對你不好?」

我岔開話題:「好不容易聚一次,別聊他。」

菜上齊了。

蘇語邊吃邊和我聊她的近況,吐槽她的同事,我被她逗笑。

眉眼彎彎地用叉子戳起一塊牛肉,還沒放進嘴裡,笑容就僵在臉上。

這家餐廳很適合情侶來。

環境氛圍很好。

可,不該是季洲和他的助理。

男人極其紳士地拉開座位。

漂亮的女人含笑道謝。

桌上的玫瑰嬌艷欲滴。

手上的鑽戒反射了水晶燈的光,晃得我眼睛有些疼。

許是我看得久了,季洲好像察覺到了。

對上我眼睛的那一瞬間,他露出一個沒有什麼溫度的笑容。

下一秒,我看見他伸手去撩助理關靈的發。

動作親昵又曖昧。

蘇語順著我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一幕。

她幾乎是瞬間暴躁起來,拿著桌上的酒杯立馬起身。

「別去。」

我抓住她的手,近乎哀求,「別去。」

她對上我落淚的眼,好幾秒,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我從包里翻出藥瓶,顫抖著手去擰蓋子,胃一陣接一陣地疼。

直到服下藥片,我才從鋪天蓋地的窒息感中緩過來。

可是這頓飯已經吃不下去了。

我拿著包和蘇語一起出去的時候,路過季洲和關靈。

蘇語到底沒能忍下那口氣,包撞在酒杯上,玻璃應聲而倒。

紅色的液體在桌上攤開,又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關靈一瞬間擰起眉,就要和蘇語吵起來。

蘇語倨傲地敷衍道:「抱歉啊。」

關靈剛要發作,卻在看見她身旁的我時,須臾就臉色緩和,轉為笑臉:

「這家情侶餐很不錯呢。」

「你喜歡?」季洲笑了聲,「以後帶你常來。」?

我沒有看他們。

只是面色慘白地盯著桌上那攤深色的液體,一滴又一滴,落到地上。

蘇語察覺到不對,立馬擋在我面前,隔開我的視線,拉著我快步離開。

8

我坐在副駕駛上,下意識地想去擰瓶蓋。

可是手沒拿穩,藥瓶掉在地上。

我沒有去撿,指甲死死掐進肉里。

迫使自己在快要溺死的絕望和崩潰的邊緣中保持清醒。

「阿月。」

「阿月!」

蘇語加大聲音喊了我一聲。

我清醒過來。

「為什麼不和他分手?」

「反正只是訂婚。」

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以前是他陪在你身邊,那個時候你慢慢好起來,我也很感謝他。」

「但是他劈腿了。」

「阿月。」

窗外明滅的光影落在蘇語臉上,她的語氣不容反駁:

「跟他分手吧。」

車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過了好久。

我才聽見自己說了話。

我說:「不好。」

車子猛然在路邊停下。

安全帶勒住胸口。

蘇語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轉頭欲言,卻在看清楚我臉的一瞬間沉默。

好半天。

我才聽到她問我:

「困住你的到底是什麼?」

我不說話。

她就看我,惡狠狠的,像是非要一個答案。?

困住我的到底什麼?

我閉上眼。

那攤紅色的液體還在流淌,滴落。

像是沒有休止。

困住我的是相似的語句。

是曾經試圖拉我出深淵的那隻手。

困住我的,是兩年前背負上的罪責。

我沒有姐姐了。

我沒有家了。?

我睜開眼,明明眼睛痛到不行,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紅著眼,像受傷的幼獸,

狼狽又可笑。

「阿語。」

我喃喃著,又重複了一遍。

「我沒有家了。」

9

蘇語走時抱了抱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我記得按時看醫生。

我點點頭。

卻在關門的一剎那,掩藏的情緒迅速破土而出,比以往來得更加強烈。

原本被阿姨整理得僅僅有條的家,再次被我打亂。

我像瘋了一樣,把原本完好的東西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時聲音清脆。

可是還不夠。

或許是壓抑太久了,衝動比以往任何一次來得更加強烈。

魔鬼在我耳邊叫囂。

讓我拿著水果刀,抵上了自己的手腕。

卻又堪堪停住。?

門突然被打開。

季洲的手停在半空,和我對上眼。

之前無數次我只要一拿起刀,他就慌了神。

任何尖銳一點的東西都不讓我碰。

可這次。

他只是站在那裡,表情冷漠得像一個旁觀者。

牆上秒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動手啊。」

他看著我,冷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把刀划下去啊。」?

我沒有動,像個木偶一樣,怔怔地看著他。

他嗤笑一聲,眼神狠戾。

「你根本不敢。」

「你不過是想騙取同情。」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呢?」

他的語氣無辜又絕情,仿佛只是一個單純的疑問句。

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顫抖。

「阮臨月。」

「你根本不敢去死。」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句話。?

確實不敢。

藥物和承諾的拉扯下。

我死不了。

可又活不下。

手裡的刀哐啷一聲,重重砸在地上,堪堪落在我的腳邊。

絕望像藤蔓一般,死死纏繞住我的身軀,讓我終於失聲痛哭。?

以前落淚的時候,季洲總會把我摟進懷裡,冷淡的人軟下聲,輕聲細語地哄我。

就像。

就像——

那個人一樣。

總是用帶著梔子香氣的手帕,輕輕地擦去我的眼淚,再把我抱在懷裡,輕聲哄我:

「小月亮不哭。」

「一哭就不漂亮了。」

好老套的說辭。

可是我聽了十幾年,也從不覺得膩。?

這個世界上,

已經不會有人再這樣哄我了。

10

我在泥沼里越陷越深。

有時忘了吃藥。

有時又一下大把往嘴裡塞。

又開始拿著刀往自己手臂上劃。

一年以前本來快好的淺色傷疤上又添新傷。

卻不致命。

後來藥瓶空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撐過來的。

渾渾噩噩的,撐到了姐姐的忌日。?

那天放了晴。

我起了個大早,把亂糟糟的自己收拾好,又去花店買了一束花。

可我到那裡的時候。

已經有人先我一步了。

媽媽站在那裡,墓前擺滿了各種東西。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把花放下。

轉身想走的剎那,重物狠狠地砸中我的腦袋。

我腳步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原本包好的花被砸散,一枝枝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她語氣里夾著刻骨的恨意,歇斯底里地朝我吼:

「你來幹什麼?」

「你不就是個殺人兇手?你怎麼有臉來看她?!」

可罵著,她又哭起來:

「最該死的明明是你啊!」

我沒有回頭。

腦袋有些暈沉,仿佛站在懸崖邊。

我攥緊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離開這裡。?

坐上車時,我才看見醫生的簡訊。

她問我為什麼沒有來。

我看著她的頭像發獃,半天才艱難打字:

——抱歉,有事耽擱了。

那邊回得很快。

——我給你換個時間,你什麼時候能來?

算了|

輸入框里的光標一閃一閃。

我最後還是沒有發出去。

——下次再和您約。

11

季洲久違地早些回了家。

送他回家的不是關靈,是他的另一個男下屬。

回來時,我正眯著眼往空藥瓶裡面瞧。

已經空了很久了。

男下屬把季洲扶到沙發上,禮貌地和我道了別。

季洲少見地喝得爛醉,濃重的酒氣在屋內傳開,他的臉紅了一片,神色有些呆滯。?

屋內只剩下我們倆人。

客廳的光很亮,落在季洲臉上,他半闔著眼,臉卻是側向我。

我把藥瓶放下,目光落在他臉上。

下一秒,他從沙發上掙紮起身,抬眸看著我。

沒有過來,只是微眯著眼,痴痴地看著我笑,眼眶紅了半邊。

喚我:「阿星。」

「我有好久沒有想起你了。」

「我碰見一個人。」

「她長得好像好像你。」

「我要和她結婚了。」

「可是、可是……」

「她的媽媽說,她是害死你的兇手……」?

我呆呆地看著他,如墜冰窖。

他又說了些什麼,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話語裡的那個「阿星」。

我認識的。

兩年前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我死去的,親姐姐。

阮藝星。?

難怪。

難怪季洲第一次見我時莫名的驚喜。

難怪剛認識時他對我那樣好。

難怪他說:「要不是因為這張臉……」

原來,是我這張和姐姐相像的臉。?

我自以為的救贖。

不過是另外一個深淵。

我跌跌撞撞地衝進書房。

顫抖著手去翻那些堆積在角落的書。

被我一本本拂落在地。

滿室狼藉。

我終於找到了我想要的。

高中時期的畢業照。

面孔青澀的季洲。

和穿著漂亮制服裙的、十八歲像花一樣的——

姐姐。?

我混沌的大腦像終於找到了一絲清明。

只是下一秒,底下的人就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想要搶走我手裡的照片。

他明明還醉著,卻又清醒了一點。

「為什麼——」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啊?」

努力築起的保護牆,終於全然崩塌。

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開,讓我失去了最後一點理智。

我用盡渾身力氣推來他:

「那我還她——」

「我還她——」

「一命抵一命。」

「可以了嗎?」

季洲撞在牆上,好像還想笑。

可我沒有看他,衝進廚房拿了水果刀。

他好像終於慌亂起來,磕磕絆絆地上來抓我。

可他醉了,追不上我。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背影從家中消失。

他在身後喊著那個從前叫我的暱稱:

「阿月!」

「阿月——」

可我沒有回頭。

12

車子在道路上飛速行駛。

那張照片上的臉卻一直印在我腦海里。

我都快忘了。

她曾經那樣鮮活,那樣漂亮。

可到最後。

我卻只記得那天她眼神空洞,渾身是血的樣子。?

好多血啊。

我想幫她擦掉,可是擦不掉。

人怎麼可以流那麼多血。

多到我的白襯衣都被染得鮮紅。

都擦不完。?

媽媽衝過來打我。

她抓著我的頭髮,用力撕扯著我的頭皮。

然後拳頭不斷落在我身上。

「你為什麼不接她的電話?」

「她打了九個!!!」

「九個!你一個都沒接!」

「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她本來可以活下來的——」

「都是你——」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哭腔與怒吼像石頭一樣砸在我胸口,話語像刀鋒,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

刺得鮮血淋漓。?

都怪我。

都是我的錯。

是我——

親手害死了我的姐姐。

13

藥物的作用下,我其實記不起太多事情。

尤其是,我還故意不去回憶。

可是今天,那些被我刻意遺忘的記憶捲土重來。

洶湧的浪潮堵在胸口,就像一粒果核卡在喉間,進不得,退不得。

記憶的腳步比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快。

它讓我在半路崩潰。

我忘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才會沉重到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忘了六歲那年在樓下玩回來晚了一點,媽媽把我關在黑屋子裡不讓我出來。

我被嚇到不敢閉眼。

是姐姐抱著我,一遍又一遍給我唱好聽的歌。?

我忘了九歲那年被媽媽打了一頓,自己躲在角落裡掉眼淚。

是姐姐幫我擦掉眼淚,笑著逗我:「小月亮哭起來就不漂亮了。」

我咧嘴擠出一個笑。

眼淚落進嘴裡。

鹹的。

她也笑:「小月亮笑起來最漂亮了。」?

我忘了十二歲那年離家出走,大雪封路,我暈倒在風雪中。

是姐姐頂著寒風,一刻不停地找我。

才在雪地里發現了凍到失去知覺的我。

醒來時她趴在我床邊紅著眼。

我抱著她,說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我忘了十五歲那年因為名次下降了一點,被老師請了家長,我媽在學校門口扇我的耳光。

罵我是個畜生。

那年我第一次想到死。

拿著水果刀割了腕。

被姐姐發現。

她打了 120,用紗布纏我手腕時手不停顫抖。

她說:「小月亮,你走了姐姐怎麼辦?」

「你不要姐姐了嗎?」

我就後悔了。

我不能把姐姐一個人留下。

那個時候我答應她。

絕對不會再自殺。?

我忘了十七歲時填志願,媽媽故技重施,把我的外省 985 改成本地的一所二本。

以前姐姐填志願的時候,她也是這樣。

可這次姐姐堅決不同意。

她帶著我和媽媽抗爭。

她摸著我的頭,堅定地告訴我:「小月亮,你一定要去更好的大學。」?

可是這樣好的姐姐。

卻不要她的小月亮了。?

如果我那天沒有在忙。

如果那天我沒有把手機靜音。

如果那天我接下了她的電話——

她是能夠活下來的。

14

車窗外是沉到望不見盡頭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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