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明白。
「是我願意的。你若沒了處子之身,就不配當聖子了,不是嗎?」我急切地扳過他的臉,讓那張臉正正地對著我。
這麼好看的男人,我想和他在一起。
或許是我這句話太誘人,二皇子有片刻的沉默。
半晌,他才說話:「如此,我的確不用再當聖子,但你就活不成了。」
我怔住,心頭氣血翻湧,抱住二皇子哭了。
32
不知哭了多久,我終於累了,疲憊地掛在二皇子身上。
他替我擦了淚,嘆道:「你總想騙我,可別忘了,你永遠都騙不了我。」
「我又騙你什麼?」
「你是知道玉妍沒了,怕我傷心才來的吧。」
我已經哭到沒有眼淚了,但這話又激起心頭一陣脆弱,喉頭快速抽動著,終於還是嗚咽了幾聲。
「你是不是很難過?」我問。
問完又覺得自己傻。他一定一定是很難過的啊。
我捏住他的手:「難過你就抱住我。
二個人在一起,難過就會少一點。」
二皇子將我擁入懷中:「那就請你的難過也少一點。」
「嗯。」我將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輕輕點頭。
「她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她是帶病和親,從未存著活下去的念頭。」
二皇子聲音低沉,在我耳邊輕輕呢喃。
「她是你最愛的女人嗎?」我有一絲不死心。
「是憐惜,不是愛。」二皇子道。
33
平西侯獨生女——玉妍小姐,京城第一美人,也是眾所周知太子心尖上的人。
所有人都默認,玉妍小姐將會是未來太子妃。
可就在她年滿十六歲時,皇后突然宣布太子將迎娶旁人,而玉妍小姐成為皇后義女。
滿朝錯愕。
太子暴怒。
據說大婚當晚,太子連太子妃的蓋頭都沒揭,直接睡了書房。
翌年,番邦來犯,朝廷求和。
玉妍小姐頂著「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又是公主之儀,這份禮物讓老番王十分滿意。
但這份禮物卻讓太子更加暴怒。
某個大雨的夜晚,他在皇后宮內面見了玉妍小姐。
談了些什麼,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天晚上他跪在皇后宮門外,被瓢潑大雨澆了個透心涼。
玉妍小姐遠嫁時,只提了一個條件,讓二皇子送嫁。
「是因為喜歡你嗎?」我問二皇子。
二皇子搖頭:「她誰都不愛。我若告訴你,是她自薦去和親,你信嗎?」
我信。
我乖軟地枕在二皇子膝上,望著他如暗夜中曇花一般的優雅陰鬱,心中暗暗嘆息。
我信玉妍小姐是自薦和親,但我不信她誰都不愛。
她愛二皇子,所以她不願嫁太子,寧願以認作義女的方式避免聯姻。
她又嫁不了二皇子,便以身伺國,成全最後的燦爛。
二皇子送嫁的那一程,想必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未必常常相見,但卻山水相依,給她煙花落盡時的最後溫情。
可惜,二皇子未能領悟到。
卻也好,若他察覺了,他的愧疚會更難治癒。
我擁住這個男人,低聲呢喃:「我不管別人如何,我這個玉妍,絕不放過你。」
我要像阿當那樣成為一個幸福嫵媚的女人,那個與我糾纏不息的男人,必須是二皇子。
我可以等。
別時依依不捨,如越過銀河,如望盡春秋。
隱入夜色時,我偷偷回眸。
滿天繁星之下,二皇子憑欄而望,一身孤獨。
那身影揪住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在這場困局裡陷得更深了。
34
阿當有孕了。
皇后的臉色陰沉得像六月轟雷時的烏雲。
她當了四年太子妃,大婚之夜就被晾在婚床上,往後也難得與太子親近。
沒有子嗣是她的心病。
阿當被封欣貴人,賜了宮殿,反而離皇帝遠了。
皇帝也不常去,有時他在御書房還會習慣地召喚「阿當」,然後想起那個已經成為欣貴人的女人,無奈地皺皺眉頭。
有次我去欣貴人那兒傳話,見她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坐在涼亭里發獃。
她依然溫柔可親,可臉上寫滿了寂寞,眼神也失去了靈動。
我心中黯然,阿當此生幸福的巔峰,就在御書房被皇帝壓在身下的那一刻。
我不要這樣,我要和二皇子糾纏一生一世。
但皇帝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放肆,甚至偶爾會突然覆上我的手,逼到我耳邊說些讓人窒息的話。
「朕從不是守規矩的人。」
「朕後宮裡的女人,碰一下手,她們就渾身酥軟。」
我內心緊張得要死,面上卻還要雲淡風輕。輕輕將手抽開,該幹嘛幹嘛。
於是我聽到皇帝在我身後說:「我會讓你心甘情願。
誰都知道,我比他強。」
是的,你是皇帝,他是個連封號都沒有的聖子。
你當然比他強,但那只是在世人眼裡。
你在玉妍小姐那裡,從未強過二皇子,便想讓我甘心認同,來滿足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他不侵我。」我只給皇帝四個字。
皇帝沉默半晌,他若想在我這兒贏下這城,便也不能侵我。
這四個字,眼下能保護我一陣,但我很擔心時效有限,我怕等不到和二皇子廝守的那一刻。
35
轉眼隆冬。
這夜,我往值房取了午後信件,往御書房回。
這是我的例行工作,也是我每日走得最遠的一趟行程。
走到角樓處,我下意識抬頭望。
二皇子果然佇立在角樓之上,昏暗的燈籠發出幽紅的光,我認得出他深邃的輪廓,也猜到他在深深凝望著我。
他常常於此時出現在這裡,只為目送我一程。
我心念一轉,拐上了角樓。
台階才走到一半,二皇子已迎下來,將我堵在黑暗的拐角。
我湊到他耳邊低語:「我過得不好。」
二皇子輕柔地吻住我,唇瓣冰涼。
我聽到他細聲呢喃:「再堅持一個月,我讓你過上好日子。」
36
此後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小心翼翼。
御書房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大臣們進進出出,個個臉色凝重。
我隱約聽得出,是番邦起了亂。
想起二皇子說的話,便覺得這事八成和他有關係。
十數日後的一個夜晚,我如往常一樣去值房取信,路過角樓時,我下意識抬頭仰望——
一道黑影驀然撲來,我被劈頭蓋臉兜住,急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地窖里。
頭頂照下一束光,已是白天。
我不知道是誰把我擄到這裡。借著那束光,我發現地窖里環境很不錯。有床,有桌椅,還有足夠生活很久的清水和食物。
出口鎖得牢牢的,我出不去。
擄我之人似乎也並不想讓我死,或者既來之,則安之?
每天清晨那束光照進地窖時,我就在牆上畫一道。
畫到第五道時,我聽見外面有兵戎之聲,伴著嘶吼與慘叫。
畫到第七道時,兵戎之聲更盛,一聲極近的慘叫從我頭頂傳來,隨即砰地一聲,我看見一張扭曲的臉,壓在天窗的木柵欄上。
那張臉上血肉模糊,但眼睛瞪得極大。
這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望見了我,還好,他已經是不會說話的死屍。
很快他被人搬走,但鮮血順著格柵滴落,將我畫的七道橫線一一貫穿。
我驚懼,又慶幸,徹夜難眠。
37
畫到第九道時,外面已經徹底安靜。
我再也按捺不住,將椅子架在桌上,爬高了湊到天窗處偷偷向外張望。
這一望,心跳不已。
我還在皇宮,外頭是我每晚必經之路。
而我被囚禁之處,正是角樓的地窖。
不,我突然覺得,這不是囚禁,是保護。
一個小太監拎著一桶水在不遠處沖洗地面,衝出來的,全是深深淺淺的紅色。
我扒著天窗的格柵,淚流滿面。
正哭著,一陣刺耳的機樞之聲,門開了。
二皇子站在門口。
「我來接你。」他語氣溫柔,像是來接走失的小孩。
我站得這麼高,我俯視著他,可我委屈得就像個小孩。
二皇子走過來,張開雙臂,將我從椅子上抱下來。可我卻不願落地,掛在他身上號啕大哭。
等我發泄完,才發現二皇子已經坐在床沿,而我吊著他脖子,坐在他膝頭。
「小傻子心裡是不是怨我呢?」
這般寵溺,這般春風得意,我心中一軟,哪裡還有半點怨恨。
「我不怨你,我擔心你。」我抽抽答答。
其實我心中石頭已經落地,二皇子他實現承諾來了。可我知道,就該這麼告訴他,就該將自己的真心塞給他。
男人也是要哄的。
果然,二皇子擁我入懷:「不會再讓你擔心。天下已經是我的。」
38
皇帝死了。
還未來得及留下後嗣,他就死於一場無法通傳天下的宮變。
二皇子繼位,將先帝的後宮全部送去守陵。
聽說阿當在那裡生下了女兒,我撒著嬌,讓二皇子在京中賜了一套宅子給阿當。
對了,二皇子現在已經是天宸帝。
他還是沒有後宮,也沒有侍妾。他和先帝不一樣,先帝是心中有人,而他是習慣了一個人。
一個直面死亡十餘年的聖子,比誰都有耐心。
我不打聽宮變的細節,天宸帝也沒有告訴我。我成了他的小跟班,白天在御書房,晚上在他寢宮。
冬去春來,庭院裡海棠花盛開時,我終於等來了十六歲生辰。
這天早上我就沒讓天宸帝起床,我直接鑽進了他的龍帳。
「我十六了。」
天宸帝心領神會,伸手就撕了我的衣裳。
「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他狂亂地喘息。
這日子,真是好極了。
天宸帝要立我為後。
我只提了一個條件:往後皇帝的孩子,不管誰生的,一個都不當聖子。
天宸帝將我親到酥軟,說:「朕的孩子,只會是你生的。」
39
榴花火紅時,我懷上了第一個孩子。
宮裡也迎來貴賓。
新番王前來我朝覲見,據說在天宸帝的繼位上,新番王是一股神秘的力量。
宮裡設宴,招待新番王和他的王妃。
王妃美麗至極,全然沒有異族模樣,倒像是我朝風土養出來的一般。
敬酒時,王妃一口純正的京城話,美目流轉,望向天宸帝的眼神很是……眷戀?
我心中一動:「王妃是在京城長大的?」
她莞爾一笑,溫柔而又堅定:「平西侯府長大,閨名玉妍。」
玉妍!
她沒死!
天宸帝的手伸過來,很自然地牽住我:「京城第一美人,沒錯吧?」
這個該死的男人,用該死的寵溺的眼神看著我。
偏偏還不是做給誰看的,他一貫就是這樣看著我。
「很榮幸。」我微笑舉杯,一飲而盡。
絲竹歌舞起,大殿內熱鬧起來。
天宸帝替我剝了三顆葡萄,放到我盤中:「晚上再跟你解釋,任打任罰。」
我望向他:「不打,不罰,不解釋。」
「真的?」他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聽到「閨名玉妍」四個字時,我心中突然通亮。
他早就知道玉妍小姐愛他,他一直在利用玉妍小姐。他用盡了這張牌,成功將自己從將死的聖子,生生翻盤成了當今皇帝。
甚至番邦的宮變、新番王不僅上位,還順便接了父親的王妃,我相信也少不了他的暗中謀劃。
好在,如今的番王年輕英俊,看起來對玉妍小姐也甚好。
否則我這個薄情寡義的夫君真是造了大孽。
我傾過身子,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活該你當皇帝。」
他完美的下頜線漾起難掩的笑意,和我告訴他玉妍小姐「死訊」時一模一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