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供我讀大學，我倆親如父子，不久後我成為親友眼中的背叛者

經常扛著兩大袋錢，從深圳乘火車，當作普通衣物一樣放在行李架或過道上。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要讓眾人感覺自己是個背井離鄉的窮光蛋，錢財才能萬無一失。父親這方法對外面的世界很管用，但卻引來了我這個「家賊」。 06 小舅在那個晚上，給我講了很多我的父母親為生活努力拚搏的故事。那時的我還小，有些東西不太懂，只知道被打痛的屁股，坐板凳也要小心翼翼，再也不敢伸出第三隻手。有時「打遊戲」犯癮，也只會到工地上撿一些廢棄的鐵釘，收集家裡人用完的牙膏管。 小舅說過，要為自己攢錢，有很多種方法，不要一條路走到黑，況且是一條不正當的路，必須把它放棄。那件事之後，我喜歡小舅多過父親。 因為小舅不會打我，他鼓勵我用自己的方法獲取想要的東西，只是不要沉迷。 07 珍珠廠有了起色，小舅把廠房從山裡，移到鎮上，工人們上下班也較為方便。我們都以為珍珠廠會成為鎮上第一家五年企業。 可不到兩年，小舅的一次出行，讓珍珠廠的壽命到達終點。小舅談上一個大客戶，父親本要與小舅同行。前一天父親到自家的魚塘打魚被凍著，第二天發高燒，無法與小舅一同前往。客人敲定的時間，任意作出改變就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時間觀念強烈的小舅，只得選擇隻身赴約。就在前去的路上，小舅被打劫，身上的財物被搶劫一空，還給劫匪刺傷。 不幸中的大幸，他被當地的居民及時發現，送進醫院，搶救過來。我們都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小舅身上，悲痛頓時瀰漫了整個珍珠廠。 我跟隨父母到醫院看望小舅，他面無血色，與之前對我談笑風生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我哭了，他摸著我的臉蛋，依舊笑著說：「小斌乖，不哭，小舅出院後給你買糖果。」 「我不要糖果，我要小舅。」 那時的我很害怕失去他，抽噎著，擺著手，什麼都不想要，只願小舅可以像往日一樣，給我講講故事，說說他在香港的生活。珍珠廠就是在這個情況下，讓小舅宣布結業。他委託父親將廠里的機器賣掉，付清工人的工資。 出院後，他拖著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回了香港，並留給我兩大袋白兔糖。小舅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答應過的事，從不會忘記。 08 那場打劫雖然給小舅留有後遺症，成了瘸子，但生活還得繼續。他像打不死的小強，瞄準90年代香港的餐飲業發展有優勢，自己開起茶餐廳。 開業後，母親擔心小舅剛恢復的身體過於勞累，到香港幫忙半年，小舅支付給她8000元，相當於在老家三，四年的收入。 在小舅的心裡，錢不是最重要，親情的維繫和讓家裡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才是他最大的心愿。所以，在我考上市裡的重點中學時，他給了我200元去買學習資料；在我考上大學時，他送給我一部文曲星，又為我交了兩年的學費，以此來鼓勵我繼續努力。 小舅說，我是晚輩中第一位大學生，將來要成為家裡的頂樑柱。激勵的話，會讓人進步非凡，但一度越陷越深，不能自己，控制不了時，家庭關係會直降冰點。我與小舅的關係，隨著家裡發生的種種事情，讓我一度成為親戚朋友眼裡的背叛者。 09 2005年我大學畢業。 在廣州打了兩年工，我和一個同舍好友自立門戶，合作當老闆。兩人白手起家，互謙互讓，起步時真正做到有難同當。 外貿業的快速崛起，加上之前公司客戶的跟隨，讓我們合作半年賺到了第一桶小金。那時，我還沒女朋友，賺到的錢80%都寄給父母，讓他們把買地建房的債還掉。家裡還有弟弟妹妹。他們的工資不高，能養活自己已經很不錯，更不用說讓他們給開始年邁的父母一點零用錢。 想到這些，我情不自禁地憶起小舅當年投資家鄉，為親人謀福利。他儼然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偶像。甚至我將他曾經的所作所為，看成是自己今後奮發圖強的目標：哪一天我能為家鄉人建立一家十年企業，讓鄉親們不用背井離鄉，在家裡也能安居樂業。 這就是我當年的想法，偉大又豪氣！ 10 現實和理想是兩碼事。同夥好友交了女友，本是值得高興之事。但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總要插手我們的生意，就連我親自洽談獲利的訂單，她也要求過目。生意被第三者捆綁束縛，讓我萌生了拆夥的念頭。 困惑之時，我也交上了女朋友，她是一位設計領域的白領。她鼓勵我尊重的自己的想法，大膽行事，畏手畏尾，只會讓自己步步倒退。 經過再三思考，我毅然向同夥提出分家，他的女友火冒三丈，要求平分三份。所謂再見亦是朋友。我不想為難多年的同窗舍友，我依足他女友的意思，只帶走了當年跟隨我的老客戶，其他一切，全部留給他們。 之後我開始獨立創業，資金和精力比之前投入得更多。但愛情的滋潤和安慰，讓我無畏前路的坎坷。女友甚至給我介紹誠信可靠的供應商，助我做到價廉物美，服務優質。我很愛她，也尊重她。她對我除了愛情，還有一種與當年小舅相似的感覺：鼓舞和支持。我決定帶她回老家見父母，我覺得這樣一個女孩一定會讓家裡人歡喜不已，高興接受。

11 事實恰好相反。 母親認為女友是我與合作夥伴關係結束的導火線，她只是貪圖我的錢財而接近我。不論我如何解釋，母親強烈的言辭讓家裡人對女友十分反感。為了不讓女友有所察覺，及對日後婆媳關係的處理更為複雜。 第二天我匆匆地拉著她回城裡，當天還收到母親一條非常決絕的消息：你和外面的女人結婚，永遠別回家。我的心有那麼一點點動搖，但看到女友漂亮的側臉，和感受到她體貼的用心，我不忍。 同時想到小舅變成瘸子的事情，生活不也是在不完美中繼續？大不了以後有兩個家，一個我自己，一個父母家，一起負責一起養，就像小舅一樣，穿梭於香港和大陸之間。於是我也向父母表明態度：不要棍打鴛鴦，我愛的女人我一定要娶！事情到最後是以我的堅持而取勝。這也讓我對父母的感恩之情更加濃厚。 他們的要求，我一律滿足：為弟弟建婚房，為妹妹出賠嫁款，家裡返修伺堂捐款......，一切要消費的大小事，我全權包攬。 那時候我生意好，為家裡人出錢出力，作為父母的大兒子，弟弟妹妹的大哥，我就像當年的小舅一樣，樂於分享和給予，因為小舅說過，我們是一家人。

12 直到2009年，看到房價不斷攀升，妻子想在城裡買房。恰巧外貿生意受金融危機的影響，我不得不將手上所有的資金用於填補業務上的損失，和維持員工的收入。弟弟妹妹也在我手下工作，每人每月五千元收入，以他們中專學歷又無工作經驗的情況來看，這樣的工資屬中上水平。 不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是不會辭退他們。 但努力支撐了大半年，生意依然沒有起色，資金見底，我只有讓他們另求發展。可以說，那時的我，變得一無所有，除了手上幾千元的現金外，所有生活開支均由妻子承擔。 她說，要抓住金融危機的時間來買樓，因為樓價比之前有所下降。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做決定一定要當機立斷，特別在買房這事情上。我心明如鏡，廣州，佛山，深圳等一二線城市的樓價都是只升不跌，周邊城市當然也會出現同質反應。 可是我口袋乾澀，無能為力，只有極力反對，來維護自己的自尊心。妻子沒有放棄對我的說服，甚而還提出首付供樓，我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其他由她來解決。 13 面對她心中的渴望，我不希望妻子淪為房奴。我撥通了父母的電話，我希望他們有辦法幫到我，或能借給我一點積蓄，讓我熬過買房這一關。 母親卻給我當頭一棒，她認為弟弟失業，得先為他在一樓裝修門店，讓他有所事事，我們買樓是其次。那一刻我想起了小舅，那個在我小時候最疼我，給我最多糖果吃的人。 這幾年，聽家裡人說，他香港茶餐廳如火如荼，股票也賺到錢，在深圳買了地，建了兩棟樓，專門出租。我斗膽向母親提出，可否讓小舅借我一點錢。母親很不情願地給了我小舅的電話，讓我自己去諮詢，便掛了線。 妻子知道後，她反對我向小舅借錢，說房貸一樣可以解決問題，婆婆不為我們發聲，小舅一定不會借出。就是這句話，我覺得妻子貶低了小舅的人格，我執意要打電話給小舅，要向她證明我的家人不會見死不救。 14 有時候想像是多餘的，現實才是最殘酷的見證。小舅聽到我要向他借錢買房，一句話了結：「向銀行貸款也可以買樓，結婚後也得左右處理平衡。」我的心跌到谷底，我不知道小舅為什麼會出此言辭。 婚後我和妻子一直獨立財務，生意好的時候，我的收入是她的上百倍，但這些資金我大多數用於老家的建設，否則我怎麼一直租屋，在城裡連一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如果說我處理不平衡，那麼我的偏袒是指向自己的原生家庭。因而，我很識趣地放下電話。就如妻子說的那樣，我們當上房奴，及在岳父母的助資下完成了房子的裝修。 15 這件事，使我和家裡人從此有了隔閡，包括小舅。但他的話卻讓我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平衡。 我後來當上翻譯，收入扶搖直上時，我將60%的工資上交給妻子，剩餘的用來日常消費和家庭應急之用。我想將之前對妻子和岳父母的虧欠彌補，及做一個對自己新建的小家庭有責任的好丈夫，好女婿，好爸爸。相對父母家，我依舊每月供應3000元的生活費，在父親的一次開顱手術，醫藥費也是我出的大頭數目。 但弟弟的門店事件，老家村裡人仍然把我說成「不孝子」，「幫外不幫親」，總在背後指指點點。後來我才知道，弟弟的門店是父母出錢裝修，拿貨也是他們資助的，就連讓我向銀行貸款買房的小舅也贊助了五萬元。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心裡有點不舒服，可想到那是自己的父母和親弟，還有那個曾經也給我交過學費的小舅，我還是淺淺一笑。他們沒有錯，只怪自己不爭氣。

16 時間躍進到2020年。 我和家裡人的關係依舊冷冷漠漠。除了一些人情世故有點話題外，其他都談不長久。一天晚上，弟弟捎來消息，說小舅兒子中風去世，讓我去安慰一下。事態的突然，讓我懷疑它的真實性，好端端的表弟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我加了小舅的微信，他低沉疲倦的語音，讓我感受到他的悲痛是多少的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他，想到小時候，他曾經把我當成親兒子一樣，幫我擦眼淚，給我講故事，送我文曲星，給我交學費。 但疫情期間，我卻不能奔赴香港，把肩膀讓他靠，心裡就像千萬隻螞蟻在噬咬。知道他一直讓弟弟幫忙管理深圳的租屋，錢都是弟弟打到他帳上。 於是，我向弟弟拿到他的銀行帳戶，給小舅匯去六萬元。母親得知我這舉動，嚇得趕緊讓我把錢要回來，說表弟未成家，不能這樣做。 還說她已經將弟弟和妹妹封出的幾千塊，讓小舅退了回來。我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麼封出的錢還要求別人退回來。 習俗不可違，但可以說是習俗以外的錢，比喻是給小舅的買營養品，補身體。規矩是死，但人是活的，有方，也得有圓，才能成體統。

何況是曾經幫助過家鄉人的小舅。我沒有理會母親說的話，但小舅卻主動地跟我說，要把錢退給我。 我立刻拔通與他的視頻，告訴他，那不是白金，是給他和舅母調理身子的小心意。 一瞬間，小舅的眼淚像崩了堤的洪水，爬滿一面。 「斌，你不恨小舅當年沒借錢給你買房嗎？對不起！」 「沒有，小舅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就像當年你為什麼只給我買文曲星，沒有給弟弟和妹妹買一樣。你幫我過，也幫過我的父母，弟妹，我會給你盡孝。」 那一夜，我不知道與小舅什麼時候掛的線，只曉得我們聊了很久。 從我呱呱落地，他第一次給我擦屁股，到他擋到父親的跟前，保護被打的我，一直到我結婚後發生的一切......從華燈初上，聊到繁星點綴。 所有的誤會得到了坦白，包容和理解。我們就像兩父子一樣，不捨得掛線，不捨得脫離對方的眼睛。那種溫馨又暖心的感覺，永恆地留在我的心窩裡。 17 六萬元，小舅微笑地帶著淚接受了。他告訴老家的父老鄉親，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是阿斌陪著他走出了喪子的陰影，讓他恢復對生活的希望和嚮往。他的話，像救世主一樣，顛覆了村裡人一直對我的看法。在他的推波作浪，對父母的解說下，我和家人的關係得到緩解。 加上弟弟經過自身的努力，用自己的能力買了一套商品房，體驗到賺錢的不容易，養娃的辛苦，和生活的壓力。他終於主動地對我說了句「哥，辛苦你了！」而我，心裡要感謝的當然是那個矮矮的，一直疼我比弟弟妹妹還多的小舅。 星語的話 小舅的樂於助人，對阿斌的影響很大。在阿斌的眼裡等同於無私精神，特別是對家裡人。小舅的傳統形象，更一度成為阿斌眼裡的英雄及模仿對象。也正是這深入人心的思想，使阿斌差點兒成為永久扶弟魔。一場買房風波讓阿斌徹底清醒，知道成家立業後的責任不只是讓原生家庭富裕，更多的是要做到家庭間的平衡對待，讓依賴之人有所擔當。 之後小舅的退款事件，阿斌更以一種「打破風俗局限」的理性做法，讓小舅開懷，體諒到新一代年輕人拼搏的壓力，繼而讓家人與阿斌冰釋前嫌。所以，在傳統的思想習俗上，要去糟粕取精華，突破有限做法，在頑固依賴中收起，在突發人情世故中勇於擔當，給慵懶之人警示，予創傷之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