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在佛堂的香爐下面了,等一切都結束了,找幾個法師來超度小七吧。」
自始至終,爺爺都跪坐在一旁隻字未提。
只是一味地誦經祈福。
但在我看來,他也是一個幫凶。
所以,我會親手毀了他這個最珍視的佛堂。
趁他們都走了,我倒出香灰取出了摺疊平整的協議。
他們的親筆簽字和手印躍然紙上,我放進了自己的保險箱。
等待時機來臨。
我媽給我送來飲料的時候。
我已經準備睡下了。
「七七啊,這是你最愛喝的斐濟果汁,媽媽榨了好久。」
「水果都是你爸特意託人從馬來西亞空運過來的,可不要浪費哦。」
我瞥了一眼,一飲而盡。
因為我早就把那袋安眠藥換成了維生素。
我媽貼心地為我關上了房門,臨走時。
叮囑我只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13
夜裡,
我又去了那間無菌房。
興許是血脈相連,余笙再次醒了。
「我記得你,你很漂亮。」
即便她看起來是那麼無辜,那麼可憐。
我絲毫不買帳。
甚至切斷了她的營養劑,因為在換骨髓之前。
患者要提前進行預處理來清除掉體內的異常細胞。
只要她沒有充分的術前準備,我至少可以留余度一命。
哪怕是吊著呼吸機過了下半輩子。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就是我的妹妹嗎?」
「你怎麼知道?」
「媽媽告訴我,妹妹會救我。」
「那是你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
警報器越來越響。
她卻跟我說:「你快走。」
然後親手關閉了所有的運轉機器。
擔心生變,我也顧不上其他的。
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余笙早就厭倦了這樣的日子。
也不是第一次關閉空氣過濾機了。
二十多年來,她從未逃出過這層樓。
爸媽為了讓她活著。
不惜囚禁她。
她兩歲後就與病床為伴,為了怕她逃跑、尋死。
日日給她注射安眠藥、鎮靜劑。
他們打著愛的旗號控制著她的一切抉擇。
14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房間的門就被撬開了。
奶奶小聲問我媽:「藥,小七都吃了吧?」
「放心吧,媽,小七也是我親生的孩子,我怎麼捨得讓她清醒著承受。」
文婷還知道我也是她親生的孩子?
奶奶拍了拍我的臉,確認我熟睡後。
從一個編織袋裡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榔頭。
「七七啊,奶奶也疼你,只是,奶奶更疼我的阿笙。」
「下輩子咱們再做祖孫!」
我剛用腹部蓄力準備彈跳起來奪榔頭反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聲大喊叫停了所有人的動作。
「住手!」
是余度的聲音。
擔心他已經跟爸媽合謀,我把那袋安眠藥倒進了他的水杯里。
他怎麼……
余度試圖衝進來卻被我爸一腳踹到門邊。
自小被喂得虛胖的他禁不起半點折騰,倒在門邊大口喘著氣。
「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麼!」
「我已經報警了!不准你們傷害小七姐姐!」
我眯著眼。
奶奶給我媽使了個眼色,門外立刻走進來一群保鏢。
把余度架了起來。
「乖孫,你是咱們全家的獨苗苗,以後,你還會有姐姐。」
「可我只要小七姐姐!我只要小七姐姐!」
余度掙扎求救,卻遭到了我爸的掌摑。
根據力的相互作用。
榔頭離我越近,蓄力越足。
我反擊的時候力度才會越大。
奶奶舉起榔頭,蓄滿了全身的力氣,甚至發出悶哼。
我看準時機。
勾起腳尖在腹部發力。
隨著榔頭舉至半空。
幾乎是同時。
我只是睜開眼尚未彈跳起身,就被一個兩百斤的重物壓回了床上。
「余度!?」
余度雙眼通紅,滿臉發紫,顯然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掙脫出來。
他死死地護著我的頭,用盡最後的氣力在我耳邊小聲說。
「小七姐姐,我這輩子生下來,就是渡你的。」
「這一次,我是不是很勇敢,我終於可以保護你了。」
原來他竟也重生了,怪不得他故意憋氣製造窒息的假象,又在爸媽和奶奶簽下協議後拚死先出來。
所以他一直都記得,我死後,他在我床邊吞下大量安眠藥,試圖為他當時的懦弱贖罪。
可爸媽給他起名余度,明明是為了讓他能安穩地度過餘生啊。
從一開始,從出生的那一刻。
因為我是女孩,他們的協議就作廢了。
因為他們想留下兒子傳宗接代。
所以我叫餘七,他叫余度。
度過餘生,他們自始至終都只想要余度和余笙。
我生來便是個棄子,餘七是我的命,可我偏不認命。
榔頭砸下來的瞬間。
一股溫熱濺在我額前的碎發上,又滴到了我的鼻尖。
強烈的腥味在我的大腦炸開。
我不敢睜眼,可下一秒余度開了口。
「小七姐姐……」
而奶奶發出了一聲驚人的慘叫。
「正國!!!!!」
15
隨著奶奶的一聲慘叫,她滿臉鮮血,跪在倒地不起的爺爺身邊。
爺爺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未說出口。
「糊塗!你糊塗啊!!」
奶奶瘋了。
她苛責了一輩子的爺爺,只有這一次沒聽她的話。
警察趕到的時候。
爺爺由於本就一心求死,當場氣絕。
而奶奶手裡握著滿是鮮血的榔頭。
嚷著是我害了全家,是我害了爺爺,要砸死我換她孫女活,
而爸媽在死到臨頭那一刻還不忘給醫院打去電話。
吩咐他們她有很多很多的錢,讓他們務必保住余笙的性命。
不惜一切代價只要余笙活。
我錯愕地質問他們:「為什麼?」
「爸,媽,我也是你們親生的孩子啊!」
「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怪怪你不是個兒子!」
「如果你是兒子,我們不會不保你!都是這個家欠了笙兒的!」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請你們務必要保護好我的笙兒!」
「余度,照顧好這個家,一定保住公司,爸媽什麼也沒做,爸媽還會回來的!」
臨走,
什麼也沒對我說……
不過,
這一切的一切。
都已經上了當天的熱搜。
早在凌晨,我就在房間架起了直播。
彈幕里早已一片唏噓。
「什麼!?原來天才鋼琴少女的原生家庭竟然這麼支離破碎!?」
「我真同情她啊!」
「可她的哥哥真的很好啊!還有個疼她的爺爺!」
「我真懷疑她是不是親生的孩子啊!?」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爸媽啊!還有那個活死人姐姐,怎麼還不去死!」
……
我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協議書交給警方,坐實了爸媽的犯罪證據。
為了不影響集團的股票,我無縫接任董事長職位,兼任余氏集團的執行長。
對外稱爸媽久病,不宜操勞。
而奶奶涉嫌故意殺人罪、教唆他人犯罪,被判處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死刑立即執行。
爸媽作為從犯,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歸來已是半百。
根據他們交代,我才知道爸媽真正偏心的原因。
16
原來爸媽在初期創業的時候,白天打工。
晚上靠撿垃圾謀生才賺到了第一筆創業基金。
那時候肚子裡懷著姐姐。
長期的垃圾場刺激的化工氣味讓她在媽媽肚子裡發生了基因突變。
生下來的時候才知道是個先天性免疫缺陷的孩子。
起初的時候可以靠藥物治療。
可爸媽滿心滿眼都是公司的事宜,早出晚歸。
奶奶在那個時候是公司的董事長,話語權都在她一個人手上。
余笙是余家唯一的掌上明珠,為了照顧姐姐。
奶奶把職務讓給我爸,在家全心全意地照顧余笙。
所以她跟余笙相處的時間最長,也最親。
爺爺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信了佛,日日在佛前虔誠跪拜。
祈禱姐姐平安。
隨著家裡的生意越來越穩定,公司發展越來越大,家裡也請了職業經理人。
爸媽才有心照顧家庭,那時姐姐已經兩歲了。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爸媽和奶奶才開始重視,拼了命地要保住她的性命。
他們覺得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
長期的勞碌讓他們一直要不上健康的孩子。
於是,我和弟弟像個天使一樣,成了他們意外的驚喜。
即便是早就擬好協議,在做出抉擇的那一刻。
爸媽毫不猶豫地把我推了出去。
他們入獄後只有餘度去看過他們兩眼,名義上。
也為了集團的發展,我跟他們斷絕了父女關係、母女關係。
一年後,我私下資助的實驗室研製出了針對免疫缺陷病的特效藥。
在長達一個月的術前預處理後,弟弟為余笙捐獻了骨髓。
余笙畢竟她也曾是余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見證了家族的崛起,是爸媽虧欠了她。
余度在被我送出國進修後,回來接任執行長職位。
重生後,
我認為所有人都欠了我的,都害了我。
所以我想報復爸媽,報復奶奶。
先設計他們一無所有,再親手把他們送進監獄受到法律的制裁,
受所有人的唾罵,
我恨弟弟那一刻在爸媽把我推出去的窩囊,也恨爺爺的不作為。
所以把他們也一併算在內,隱瞞我學了功夫能自保的事實。
幾乎沒給過什麼好臉色。
可他們卻一個要替我死,一個為我死了。
17
又過了兩年,由於姐姐體弱。
再好的特效藥都無法重組基因,她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
但是她對我說,「小七,謝謝你, 這兩年,我過得很快樂。」
我在外面打拚, 把她嬌養在家。
她去爬長城,看桂林山水,賞蘇杭美景。
還為我帶來了婺源的油菜花, 她說:「小七, 這些油菜花的生命力很旺盛。」
「像你。」
從前一件件的病號服換成了一條條量身定製的旗袍。
她把人生餘下的日子過得如此燦爛。
余笙用五年的時間走完了餘生。
姐姐活到了二十八歲,身體開始出現排異反應。
同年, 我產下一女。
孩子隨我姓,起名餘生安。
18
安安生下來就喜歡在爺爺的佛堂跟舅舅打鬧。
不慎打翻了爺爺生前最寶貝的香爐,一封陳年的信紙從香爐夾層掉落。
是爺爺的親筆,余度抱走安安, 留我一個人在佛堂靜靜閱讀。
「小七,不要怪任何人,不要恨任何人,恨, 是這個世界上沉重的負擔。」
「是桎梏, 是枷鎖,爺爺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
「你要知道,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愛你,也總有人值得被你愛。」
「七並非棄, 而是有樹可棲, 有枝可依。」
「爺爺在佛堂種了一棵常青樹,你有空的時候, 替我去給它澆澆水好嗎?」
我泣不成聲,原來爺爺一直都是關注我的。
可我一直誤會他, 甚至打翻了他的雞湯。
到他死都未曾好好地喚他一句爺爺。
上一世, 我是爺爺的開心果, 他去哪都愛帶著我。
他禮佛的時候, 我總是躲在他身後故意掰扯他的佛珠。
要不就是故意把香灰吹得滿哪都是,可他還是一臉疼愛地擦掉我臉上的香灰。
寵溺地刮刮我的鼻子, 「乖孫, 爺爺的花臉貓。」
然後帶我去買我真正喜歡的好吃的。我喜歡吃辣條,可媽媽總說對身體不好;
我喜歡吃糖果, 可媽媽又說影響血氧健康。
在外人看來我日日山珍海味,卻從未真正得到過我喜歡的東西。
奶奶舉起榔頭那一刻,我找不到爺爺,我很無助, 也很失望。
我以為,他們都不要我了。
19
又五年過去。
我開始修繕爺爺的佛堂。
爺爺善禮佛, 一輩子潛心修行。
即便是奶奶犯下大錯, 他也不曾苛責過一句。
我來澆灌常青藤這天, 在佛堂的一角洒掃。
突然從身上掉下來一撮香袋。
上面只寫了寥寥血字:「換七安。」
袋子上, 還有幾抹陳年的血跡。
也就是一瞬間,血字消失。
只剩下一張黃紙。
仿佛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只是我做的一個長長的噩夢。
夢醒了,我新生。
許多年後,常青藤枝繁葉茂,我把它移栽到了新家的別院。
五歲的女兒邁著稚嫩的步伐要我抱, 天真地問我:「媽媽,這是什麼?」
我說,
「這是媽媽的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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