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嶼自然而然地為阮嬌嬌伏低身體,任由她附在耳畔,隨後溫柔地笑了下,回應了她。
此前他倆自稱兄妹,長樂公主不曾有疑。
但在我這外來者的眼中,編排好了一出「陪伴不如天降」的狗血大戲。
看得是津津有味。
也不知昨日那藥,阮嬌嬌替他解了沒有。
一時錯神,偷看被容嶼逮了個正著。
我窘迫地輕咳一聲,縮回馬車。
就看看,反派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行至昏昏欲睡,一隻手掀起車簾,遞了個盛有糕點的食盒。
「公主,奴為您準備了些吃食。」
是容嶼的聲音。
打開食盒一看,栗子糕核桃酥等,都是些拇指大小,特意做成花朵樣式的點心。
小巧玲瓏,可憐又可愛。
味道熟悉,可也不像公主府上廚子做出的滋味,叫人記不起是在哪處嘗過。
一路上吃吃點心,喝喝茶,行宮也就到了。
甫一下車,遠遠便看見林鶴遠。
他穿著月白色常服,玉冠束髮。
分明身處喧鬧之中,卻淡然自若,清逸出塵。
「公主。」
他迎了上來。
倒是不見顧瑾舟的身影。
我把這一面之緣的少年郎拋之腦後。
因著林鶴遠是聖上親指駙馬的緣故,特例開恩與皇家同坐一席。
他端坐在我身側,背脊挺拔,行坐瀟瀟。
一邊與我說話,一邊剝葡萄皮。
於是張嘴等投喂的我,和不斷往我口中喂葡萄的林鶴遠,看著真有幾分紂王與妲己的情致。
我低著頭,舌尖不經意擦過林鶴遠指腹,他就又燙紅了耳廓。
把我的便宜父皇樂得笑不攏嘴,臉上滿是慈愛。
老父親相當滿意這樁婚事。
春日宴顧名思義,要事自是有賞春花。
世家公子,高門貴女齊聚,少不得吟詩作對,借詩揚名。
今年宴上的彩頭,就是一幅名家孤本真跡。
從老皇帝的私庫里掏出來的。
劇情里,這次春日宴是女主名動滿京,結緣五皇子的契機。
一直默默立在我座席後的阮嬌嬌站了出來。
果不其然,一連作出幾首絕妙詩句,引得在座不少文人驚嘆。
「綠葉紅英斗雪開,黃蜂粉蝶不曾來。海邊珠樹無顏色,羞把瓊枝照玉台。」
「霓裳片片晚妝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
才藻艷逸,驚艷四座。
就連那高高在上,才貌雙絕的五皇子也忍不住側目,目露欣賞。
只有我知道,穿越女阮嬌嬌「借用」了大家之作。
不過這是古早小說的常規操作了。
我配合地點頭稱讚,從林鶴遠手上銜走一顆葡萄。
一時間,無人能出其右,阮嬌嬌毫無疑問拔得了頭籌。
面對眾人的誇讚,阮嬌嬌羞得臉頰緋紅,並不誇大自己,抱著孤本退回席位。
這般不矜不伐,淡然處之的表現,讓五皇子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傾慕。
7
春日宴上,第二項便是騎射。
只是今日聖上親臨,刀槍無眼,唯恐傷及龍體,也就取消了射箭。
所以這場只比試騎術。
上場前,我換了身火紅窄身騎裝。
長樂公主的容貌本就是極明艷的,灼若芙蕖。
蛾眉螓首,檀唇點朱,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嫵媚。
這樣熱烈的裝束非但沒將魅色壓下,反襯得英氣勃發,光華流轉間真如春日一般嬌艷。
行宮跑馬場很大,每一組比試者六人一同上馬出發,跑往終點。
可並非誰先到終點,誰就是第一,還要看比試者的御馬能力。
畢竟御,重在一個「御」,而非「快」。
當朝女子到底並不推崇舞刀弄槍,縱觀場上,參與騎御一項的貴女寥寥無幾。
唯獨幾位將門所出的小姐,豪邁踏上馬場。
比試的馬匹都是從駕部調來的,由各家的馬奴牽至馬場口。
烈馬難馴,但更顯御術了得,是故,比試用的馬兒不見得性情溫順,但必定是千里挑一的駿馬。
我全不意外會在馬場口見著容嶼。
作為長樂公主近日偏寵的馬奴,這份職責就落在他身上。
容嶼背對著我。
少年的俊,是一種清凌凌的寒峭。
他腰身與肩膀都窄而瘦,被撐開的粗布麻衣緊貼著身軀,半挽起的袖口下,小臂肌肉已初具力量感,不難想像出其間蘊藏的爆發力。
我腳步輕悄地繞至他身後,伸出罪惡的手。
容嶼察覺之時,已然來不及。
臉頰軟肉被我狠狠揪住向外一擰。
他睜大了眼,嫩生的臉蛋被扯得像個包子。
「唔,公主,有點疼。」
容嶼口齒不清地叫我。
這才對,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裝什麼少年老成。
我翹起唇角,從他手上接過馬鞭,一拽韁繩,利落長跨上馬。
這番動作猶如做過了無數遍,再熟稔不過。
來不及深思,只聽一旁傳來聲難掩驚喜的輕喚。
「公主,今日您也上場跑馬嗎?」
一轉頭,不遠處正立著匹棗紅色的馬,馬背上的郎君正是顧瑾舟。
他一襲輕裝,雖是少年意氣,但那種自沙場上歷練而出的鐵血氣質,為他另添了讓人挪不開眼的俊俏與凶戾。
但笑起來時又會露出顆尖尖的小虎牙,燦若朝陽。
實在可愛。
我笑著朝他問了聲好。
寒暄的話並不多。
隨第一道鼓聲響起,比試已經開始了。
「嗖」地一下,六匹馬同時狂奔向終點。
整個馬場上,一馬當先的是顧瑾舟。
我緊隨在後,距離並不是很遠。
可禍出不測。
隨著座席上陣陣喝彩,我身下的馬卻像是受到驚嚇,突然長嘶一聲,揚蹄而起!
緊接著一甩頭,想將我從背上摔下。
我立即死死拉住韁繩,電光石火之間,半個身子都飛在馬背之外。
場下一片沸騰,紛紛喊叫著「救人」。
就連遙遙領先於我的顧瑾舟,都拽住了馬,想要回身施救。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趕過來,我一揚手,抓住了馬兒的鬃毛。
憑藉著肌肉記憶,順勢翻身跨步,重新坐上馬背。
「好!公主的騎術果真超凡!」
不知是誰,爆出了一聲叫好。
比試有驚無險結束,由於途中那出意外,擔心受驚的老父親直接叫停了跑馬。
我領著容嶼走回席上。
林鶴遠神情擔憂,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卻聽又是一陣驟亂的驚呼。
霎時間,那匹發了狂的馬竟掙脫了拴繩,再度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向我瘋跑而來。
我發覺時瘋馬已不過數步距離。
離我極近的阮嬌嬌亦瞪圓雙眼,軟了雙腿。
與此同時,數道人影齊齊奔赴過來。
日光陡然一暗,容嶼直身逕自擋在我身前。
倉皇跑來的林鶴遠將我緊緊箍進懷裡。
再一看,狂奔的馬匹轟然倒地。
手執長劍的顧瑾舟悍勇地斬下馬頭,俊臉染血,瞳色猩紅。
而癱軟在地的阮嬌嬌被五皇子救下,花容失色。
我很慢地眨了下眼。
這什麼情況?反派救了我?
正派也救我?路人小將軍還救我?
8
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
夢裡,身量已徹底長開的容嶼桃花雙眸含情,艷色絕世,樣貌到底是有了改變,從美貌雋秀的少年變成眼前這個成熟的、邪氣俊美的年輕男人。
我坐在容嶼腿上,耳鬢廝磨,他殷紅的唇貼著我耳畔,語聲含笑。
「公主的騎術可還佼佼?」
我震驚極了。
可一掙扎,便察覺足踝沉沉,視線所及竟是一條雕著鳳凰的金質鏈條。
另一端,在容嶼手上。
他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語氣曖昧又輕浮。
「還跑嗎,我的……主人?」
我的心怦怦直跳。
嚇得。
至此畫面一轉。
夢境主角成了林鶴遠。
林鶴遠坐在榻邊,單只穿著輕薄寢衣,濃墨似的長髮披散,低垂著臉輕吻我鼻尖。
君子端方,連親吻都帶著股小心敬慎的溫柔。
還是他好,沒先前的容嶼嚇人。
我正要開口說話。
那冰清水潔的指腹覆上我的唇,輕輕按壓。
林鶴遠眸色醉人,光風霽月,極具欺騙性。
倘若不是一動,就能聽見我腳踝上的鈴鐺清響。
他的大掌攥住了我的踝骨,拇指撥動,玉色的搖鈴清脆作響。
「系上鈴鐺,公主去到何處,我都能找到。」
隨後我被林鶴遠攔腰抱起,他眼底的偏執濃郁得令人心驚。
夢境戛然而止。
我滿身冷汗地醒來,欲哭無淚。
一整夜輾轉反側,是怎麼都睡不著了。
只好惡狠狠地喚出系統,要它給個解釋。
系統同樣對夢境內容摸不著頭腦,把起因歸結於我強取豪奪看多了。
就算真會被強取豪奪,那時我都被反派大卸八塊了,恐怕不好找齊。
「……」
我讓它滾了。
一宿折騰,感覺飢腸轆轆,我索性起身找些吃的。
推開門,晨光熹微,烏髮黑眸的少年靜靜站在廊外海棠樹下,澆灌清水。
論噩夢驚醒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夢中主角有多魂驚膽顫。
我強顏歡笑,沒話找話地同容嶼搭話。
「昨日的糕點是在哪家鋪子買的?蠻合本宮口味。」
他立在石階下,乖覺地抬起頭來。
「回公主,是奴做的。」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驀地反應過來容嶼的話。
會御馬,會栽花,會做點心,還會殺人,還有什麼是反派不會的!
那片懸在頭頂的死亡陰影愈發沉重了。
我心思沉沉。
但人只要決心擺爛,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我在這兒好吃好喝、享盡榮華地快活幾年,不比在原世界打工 996 舒服多了?
事已至此,吃飯要緊。
我讓容嶼到小廚房去叫人送上早點。
負責我一日中清晨飲食的阮嬌嬌這會兒卻不在。
想來是跟五皇子搭上了,在府外約會。
容嶼離開公主府,為五皇子效力的日子也近了。
雞絲餛飩、清炒菇片、涼拌雲耳和蜜汁糖藕,還有一小碟飯後用的金絲豆沙卷。
容嶼把我的口味拿捏得很準。
反正一人吃不完滿桌的菜,我擺擺手讓他一併坐下了吃早飯。
容嶼猶豫了下,溫順地在我手邊落座。
待我停筷,方才收拾起桌上的殘羹剩飯。
他吃得很快,姿態得體,筷子卻片刻沒有停下來過,將盤中的菜肴吃得乾乾淨淨。
再抬眼看向我時的目光,充滿邀寵討夸的意味。
連之前周身縈繞的厭世與陰戾,也都消失得無影蹤,儼然是清朗少年模樣。
乖巧得出奇。
9
我試著找了找那日丟失的金鍊,沒找著,作罷。
只是叫人又打造了幾根,偷偷藏在床榻下,方便隨時取用。
當然是跑路時用。
日子平平靜靜地過著,我和林鶴遠完婚的日子未定,他時常尋些珍奇的玩意兒送到公主府來。
不得不說,真是個居家必備好男人。
我不再喚容嶼到房間裡進行人體深入探索,還請了京中要價最高的武夫子和學識最好的學堂先生,到府上教習容嶼。
儘管我知道他曾經也是書香人家中傾心栽培的公子,學問定然不會差。
待他到五皇子身邊,假以時日,朝廷里就會出現一個輔佐五皇子奪嫡,力挽狂瀾的奇才。
深情男二,可真是把髒活累活全都乾了。
男女主只管專心談戀愛,直看得我嫉妒。
為了確保容嶼這株根正苗紅的小樹苗,此時還沒對我生出殺心,我頻繁地把他叫到跟前,要他做思想彙報。
譬如今日跟夫子學了什麼招式,又和先生讀了什麼書,飯吃了幾碗,衣裳夠不夠穿。
見縫插針地套話。
每次都得到他溫恭謙遜的答話。
看來銀子沒白花出去,教育工作任重而道遠。
數月後,終於和五皇子一吻定情的阮嬌嬌滿心歡喜地找到我。
她將自己與五皇子相識、相愛的經歷婉言托出,希望我能夠看在五皇子的面子上,答應她和容嶼一同離開。
我想了想,把容嶼叫來。
堂中,形貌昳麗的年輕人看我的眼神不掩熾熱。
在聽我道出問話後,全然無一絲驚訝,想亦不想,回答說「願意」。
願意跟阮嬌嬌離開公主府。
原來男配與女主之間的天然吸引力還是難以隔斷的。
我心底驟然多出股悵然若失的沮喪,沒想到養得白白嫩嫩的小白菜終究還是要被豬拱了。
阮嬌嬌,你可真是個壞女孩!
我拿出他二人的籍契文書,一一歸還。
一想到,等容嶼徹底黑化成反派,鼠鼠我啊就洗到臨頭了。
不禁眼眶濕潤,落下了一滴淚。
容嶼喉結微動,張嘴想說什麼,卻在阮嬌嬌歡欣的催促下,到底是沒說話。
只見那雙璨璨如天上星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情緒都被顫抖的長睫擋住。
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十分鄭重地喚我。
「公主,珍重。」
……
我哭了,我裝的。
我擦乾眼淚,扭頭就進了宮,求我那便宜父皇應允我出京遊學。
老皇帝看我的表情是欲言又止,好像在說:「兒啊,你搜刮男人都搜刮到京城外頭去了。」
而後幽幽開口。
「我兒,探花郎一個不夠滿足你嗎?」
「不若待你與林鶴遠成婚之後,父皇再賜你男寵解悶,免得京中閒話。」
我:「……」
爹,難道成婚後養男寵就不會被閒話了嗎?!
我努力向他解釋,天下那麼大,我是真的想出去走走。
挨不住我的軟磨硬泡,老皇帝最終還是鬆口了。
但答應我出京的前提是,要把護衛帶上。
於是武藝高強,年紀適婚,又恰巧人在京中的顧瑾舟,就被一道口諭強行留在我身邊當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