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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日,星期四,晴。
終於等來一個晴天。
也許是因為我遇到了屬於自己的,心軟的神?
他叫停了所有加諸在我身上的污水和羞辱,讓我以後只需要好好生活。
他說我跟那些拜金女是不一樣的,不該受到這樣惡毒的懲罰。
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甚至那些所謂的「拜金女」,她們就算做錯了事,憑什麼要被另一群人以取樂的方式,高高在上地審判?
但他說話的樣子太溫柔了,我……好像有些淪陷。
也許是這段時間太累了吧,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能軟弱一點。
五月二十日,星期一,晴。
我第一次收到這麼多玫瑰花。
想要拒絕的,但……它們真的太美了。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日,雨。
今天跟桃桃打了電話,我告訴她,畢業後我會找到好工作,她以後不會再挨餓。
她很開心的樣子。
這孩子從小能吃,養活她還真需要費點力氣。
不寫了,他還在樓下等我,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
日記後半部分跟前面是完全不同的心路歷程。
如果說前面全是屈辱與血淚,後面短短三個月,陶芸像是從地獄突然到了天堂,字裡行間都是少女的粉紅泡泡。
直到最後。
「……我洗了澡出來,面對的卻不是他,而是一群陌生男人。」
「掙扎,嘶喊,我的指甲全斷了,聲音也啞了,床單上全是血,好痛,好痛啊……」
「他蹲在我旁邊,仍然是那樣溫柔的語氣。」
「他說陶芸,今晚是你的懲罰之夜。」
「我沒有受住誘惑,肖想了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應該受到懲罰,因為我的貪婪,甚至比其他人罰得更重——」
「因為她們要的不過是錢,而我,卻妄圖要他的愛。」
「他將一切全都錄了下來,告訴我,會在畢業典禮那天當眾播放。」
「我沒法報警,所有的一切都證明我是自願,自願接受他的禮物,自願走進酒店,甚至前面那些謠言,都是我品德敗壞淫亂浪蕩的佐證。」
「他說只有一個辦法,才能阻止他。」
「對不起,桃桃,我堅持不下去了。」
「我所信仰的,全都被摧毀,得到的,也全部都失去。」
「我只有你了,親愛的妹妹,如果我不得不離開你,那也是為了保護你,萬一,萬一他們終於也找到了你,一定要記得快跑……遠離他——那個魔鬼,方雲生。」
13
盒子裡除了半本日記,還有一盤錄像帶。
不用猜,我也大概明白裡面是什麼內容。
這可怎麼辦,方雲生馬上就要向我告白了,怎麼偏偏這時候,找到了他害死陶芸的罪證呢?
苦惱了半天,我終於決定,將半本日記撕碎,全塞進嘴裡吃了下去。
樓下剛好響起方雲生的聲音。
「桃桃,準備好了嗎?」
大廳已經布置完成,到處是火紅的玫瑰和粉色氣球,直播鏡頭前是一束絢麗的追光燈,方雲生微笑著,示意我站過去。
我激動地照做。
方雲生站在二樓欄杆處,微笑著對我說了一句話。
「開始吧,親愛的獵物小姐。」
沒等我反應過來,頭頂的氣球突然全部炸開,惡臭撲鼻的泔水兜頭淋了我一頭一身。
我尖叫一聲捂住了臉。
四周是數不清的鬨笑喝彩聲,陳遠的聲音尤其突出。
他們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狼狽不堪的模樣,像是那天在非洲草原上,他們拿著獵槍站在車頂,看著下面掙扎求生的獅子和花豹一般。
「果然還是現場直播帶勁,這場面我可期待很久了。」
「聽說這個是上次那位的妹妹,好傢夥,更有意思了。」
「上次那位?川城大學直播跳樓的那個?我去,帶勁啊,不愧是方大少,果然一個比一個勁爆,相比之下,陳遠那種小打小鬧算個屁。」
「不出所料的話,今晚又要出人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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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過你機會的,寶貝。」
方雲生站在我不遠處。
他笑容依舊溫柔,好看的薄唇里吐出的卻是世上最惡毒的語言。
「從你一開始出現在群里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誰,」他說:「知道嗎,當時我驚喜極了,比遇到你姐姐陶芸還驚喜。」
「陶芸是我遇見過心智最堅韌的獵物,拿下她的確費了一番功夫,好在最後的結局非常完美。」
「直播拜金女當然有意思,但最有意思的,還是操控人心。」
「你姐姐死後,我遺憾了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第二個這樣完美的獵物,幸好你出現了。」
我看向二樓,陶芸的室友正畏畏縮縮朝下看。
「你們,是故意讓我進那個群的?」
就說呢,陶芸的日記最後明顯是在警示我,怎麼可能故意將「拜金女捕獵小隊」的群號寫在前面。
她大概巴不得我離這些人渣越遠越好。
「你大概不知道,那個群里,都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大家互相知根知底,怎麼可能莫名進來一個小號,卻沒人警醒?」
方雲生微笑著:「一方面,我故意讓你接近我們,得到為陶芸報仇的機會,另一方面,我親手將你捧紅,給你榮耀和錢財,讓你領略從未有過的奢靡生活,同時寵著你,讓你以為我已經鍾情於你,只要再進一步,就能從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實現階級躍遷。」
「我喜歡給我的獵物做選擇題,看她們在兩難中辛苦抉擇,真是有趣極了。」
「但你淪陷得實在太快了,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為陶芸報仇的想法,為了讓你不忘初心,我還特地讓陶芸的室友多次提醒你,你姐姐生前曾遭受過什麼……」
他突然大笑起來。
「你大概不知道,從剛才一進門開始,你的所有舉動都在直播鏡頭之下,方才你忙不迭吃日記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既愚蠢,又貪婪。」
「所以今晚你的懲罰,將會是有史以來最重的一次。」
「什,什麼懲罰?」我快哭了:「雲生哥哥,要是剛才在書房裡,我沒把陶芸的日記吃下去,你會對我好一些嗎?」
方雲生笑了。
「也許會有一點點不同,但,差不了多少。」
畢竟,從狩獵開始的時候,獵物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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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巨大的木桶被運了過來,從溢出的臭氣可以猜得到,裡面全是噁心的泔水。
「桃桃,我知道你一向胃口很好,但我很好奇,你的極限到底在哪裡呢?」
方雲生掏出手帕,輕柔地擦掉我臉上的污穢,掐著我的下巴,讓我看向正對面的鏡頭。
從陶芸的錄像帶來看,他大概是有個記錄狩獵時刻的小愛好。
「我們試試看,好嗎?」
「不要試圖反抗——當初你姐姐陶芸,可比你勇敢多了。」
樓上的人開始起鬨。
「吃,吃,吃!」
「快吃啊賤人,不能很能吃嗎?把這十桶泔水都吃下去,等下說不定爺會賞你個痛快。」
「哈哈哈聽說你上個月去緬甸分公司考察了一趟,想必學了不少折騰人的新花樣吧,等下讓哥們開開眼界。」
「沒問題,方哥喜歡玩心,爺剛好喜歡跟他反著來,虐心哪有虐身帶勁。」
「完事之後埋在溫室里那棵垂絲海棠下面吧,上次埋了一個在山茶下面,第二年開了很美的花呢。」
惡意鋪天蓋地朝我奔涌而來。
泔水也擋不住的濃烈香氣。
那是屬於墮落靈魂的氣味,猶如成熟到腐爛的果實,溫軟多汁,又刺激美味。
我身體里的饑渴和戾氣已經徹底壓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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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微笑起來。
「好餓。」
「什麼?」方雲生沒聽清。
我歪著頭看他,說出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句話:「雲生哥哥,你好香啊。」
方雲生驚疑不定地退了兩步。
在鏡頭裡,我的笑容越來越大。
甚至……有些大得離譜了。
原本還算小巧可愛的嘴巴緩緩裂開,從腮幫子一直裂到耳後,露出細密且鋒利的兩排森森利齒。
無論如何,這已經實在不像人類的嘴巴,畢竟人類無法擁有 108 顆牙齒的標準笑容。
與此同時,我的身形也在拉長伸高,變成獸類形狀,指端堅硬利爪彈出,隨手一揮,堅硬的大理石地面如豆腐一般,裂出幾條深深的溝壑。
我變成了一頭巨大猙獰的凶獸,方雲生在我面前,像是惡狼面前的潔白羔羊。
他驚駭萬分又難以置信,想要跑,兩條腿卻麵條一般軟倒在地,還想要拼盡全力地往後爬。
我當然不會給他逃離的機會,利爪一伸,拎著他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親愛的獵物先生,我等這一刻,也已經很久了呢……」
成熟的,腐爛的,充滿惡意的靈魂,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充滿吸引力的香味,今晚,終於到了可以收穫的時候。
我將頭湊到方雲生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涎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臉上,讓他再也忍不住驚恐地尖叫起來,曾經衣冠楚楚的模樣蕩然無存。
同為狩獵者,我覺得自己跟這群人比起來,還是人道許多。
方雲生喜歡玩貓抓耗子的遊戲,享受獵物崩潰絕望的樣子,而我卻不喜歡拖泥帶水。
畢竟我是真的餓。
一口咬下去,方雲生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絕對的恐怖襲來時,很少人會像電影里一樣立刻逃跑,方才還喋喋不休的所有人像被釘在了原地一般安靜如雞,只有牙齒抖抖索索的聲音傳來,似乎還有人尿了褲子——這就不太美好了,會影響食物的風味啊。
大概是將靈魂從肉體中撕扯出來的吃相不太美好,到這時候,才有人發出第一聲驚駭欲絕的呼喊。
「怪物,怪物啊……快跑……」
然而為了防止我中途逃跑,所有門窗都已經封死,這個監獄一般的郊區別墅,此刻成了我最佳的狩獵場所。
「鑰匙呢,鑰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