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你哄得爸媽老糊塗了,說要把老房子給你,當時我們也同意了,對吧?我們做哥哥的,從來沒想過要和你爭,但是房子拆遷了,爸媽改了主意,要補償兩個兒媳當初啥也不要地跟了我們,你怎麼就那麼難理解呢?」
「我們沒給你補償嗎?五十萬啊,這不是一個小數目,不是五萬、五千或者五百,你錢拿了沒一句感謝的話也就算了,你居然轉頭就把爸媽趕出去了,你做的這叫人事嗎?」
我向來不善言辭。
所以從來哥哥們做什麼說什麼,我總是聽著。
爸爸罵我裝沒聽見,媽媽唉聲嘆氣,我也不知抵抗。
但是一個人再窩囊,當被逼入絕境,對所有人徹底死心後,竟然可以透過眼前重重疊疊的迷霧看到事情的實質。
所以我笑著問他:「既然爸媽這麼能幹,又能做飯又能收拾家,為什麼要總便宜我呢?也該輪到你和大哥享福了,不是嗎?」
9
「我說了,爸媽在我家住了十年,也該去你家住十年,去大哥家住十年。你們怎麼分配是自己的事,與我無關,也不必來和我商量。至於拆遷款,三百萬,我只拿了五十萬,論人頭這是我該得的,輪不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我沒有管你和大哥是怎麼侵占爸媽那一份的,所以你也管不著我要收下我自己這一份的。」
我慢慢抬臉微笑。
「還有爸媽的養老,我沒有不管養老,是我領先了你們太多,所以我應該等一等了,等到你們追趕上,等到你們追上這十年,再談三人輪流贍養的事。」
「如果二哥認為我說的不對,大可讓父母來告我,看看法官怎麼判。這些年爸媽在我家的證據,我給他們花的錢,我都是有記錄的。」
二哥怒氣沖沖地走了。
大哥不愧是大哥,他一直都很坐得住。
等他來找我,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
「小妹,我知道,你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現在把事情做這麼絕,無非是因為傷透了心。」
「說實話,爸媽在拆遷款的分配上確實不算公平,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老一輩的思想已經這樣了,身為子女,我們是無力改變的,其實我知道你在意的也不是錢……」
「大哥,我在意的就是錢。」
我輕描淡寫地打斷了他。
他頓時愣住了。
張了張口,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舉杯喝了一口綠茶。
他才緩緩嘆氣。
他說起這三個月的事,最開始,爸媽是在兩個哥哥家裡輪著住,可是不到一個月,就和兩個嫂嫂過不到一起去。
到了該去二哥家住的日子,二哥關著房門裝不在家,死活不讓爸媽進去。
沒辦法,大哥只好租了一個房子給爸媽住。
「租金、電費物業費都是我一個人出的,爸媽隔三差五地和我要錢,你嫂子知道了就和我干仗。」
「我現在的日子簡直是苦不堪言。」
「大哥,這話你應該去跟二哥說。和我著實有些說不著。」
板子不打在我身上,我自然不會覺得疼。
對於他的苦惱。
我只覺得無聊。
因此嘴角掛著輕慢的笑,我漫不經心地看時間。
我有些想走了。
如果不是大哥一直以來對我還算可以,即使是鬧掰以後,也沒有對我惡語相向過,我根本不會坐下來。
「我找過他,可是他根本就不講理,他非要說……」
大哥看了我一眼,有些難以啟齒。
「他非說,養老是我們三個人的事,如果你不參與了,那他以後也不管了。」
「那大哥說怎麼辦?」
「我問過了爸媽的意思,他們還是喜歡和你住。要不然咱們還是維持原狀?住你家,我和你二哥每個月給兩千的贍養費。」
大哥看著我的神色,試探性地開口。
我忍不住笑了。
「大哥,你們之前商量的爸媽每半個月地在你們家輪住,實行了不到一個月就堅持不下去了,怎麼讓我相信你們能恪守規矩,每個月給我打錢?」
「打上一倆個月,然後不打了,我該怎麼辦?像要債一樣一家家地開口和你們索要嗎?要你們就給嗎?」
10
「何必這麼麻煩呢。當初拆遷款是三百萬,按照人頭應該是一人六十萬,你們把爸媽的份額吐出來,給他們買套房子不就解決了嗎?」
大哥的臉色沉了下來。
一副對我很失望的樣子。
那樣沉痛的口吻。
「盼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開口錢閉口錢的?難道我們兄妹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益,除了金錢交易,就無話可說了嗎?」
「你二哥說你變了,我還不信,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這還是我以前那個好妹妹嗎?」
大哥也失望地離開了。
他再也不曾聯繫我。
但是他們的情況我卻還是知道的。
因為我爸又開始打電話罵我。
自從我們斷聯以來,他發現咒罵並不能使我回心轉意,已經好長時間不搭理我了。
但是這次,他故態復萌是因為大哥也不管他們的事了。
房租沒人給交了。
生活費沒人給了。
衣食住行,大哥緊隨二哥的步伐,也撂了挑子。
我媽成日在家哭,罵我們兄弟姐妹三人沒良心。
我爸則再度罵起我來。
因為他認為我是罪魁禍首,我是帶壞兩個哥哥的那顆老鼠屎。
如果不是我把他們趕出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我爸開始堵在我門口,向我索要那五十萬。
「把錢還給我和你媽,既然你們誰都不管我們,這錢我們要自己留著養老。」
「你媽已經氣病了,住院已經花了好幾千了。這筆錢我們也不和你們算,你就把之前給你的那五十萬還給我們,以後我們就當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女兒,大家斷絕關係。」
他憤怒地說。
鼻翼扇動,語氣激烈,仿佛真的對我失望至極。
我早已不是那個只做意氣之爭的我。
隨著女兒考上大學。
楊國數最終還是和我離了婚。
無論我如何挽回,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將父母凌駕於小家庭之上,他都不肯給我機會,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晚了,盼盼,我等你清醒已經等了十年之久,我等得斷情棄愛,早已回不到當初。」
「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
他只要走了我們夫妻存款的一部分。
房子和車子都留給了我。
我本想辭了工作,陪著女兒去她上大學的城市,一邊打工,一邊陪她。
可是莫名早熟獨立的女兒,冰冷地看著我。
「媽媽,你不要把生活的重心放到我身上,難道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我這才恍然察覺,在我和丈夫爭吵冷戰硝煙瀰漫的這些年,我的女兒早已悄無聲息地長大了。
她再也不需要我。
我的愛,我這個人,對她都尤顯多餘。
我難以克制心內翻湧的浪潮,忍著悲傷,哽咽道歉:「以前是媽媽忽視了你,是媽媽不對,你能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媽媽以後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她的神色有一剎那的怔忡以及茫然帶來的脆弱。
但很快她就把這抹情緒收拾乾淨。
乾淨純粹的雙眸透著對我的不信任。
她搖了搖頭:「媽媽,你還是不要關注我了,每次你在姥姥姥爺那裡受了傷,就特別喜歡跑來關心我。」
「但只要姥姥姥爺給你一點好口氣,我和爸爸在你心裡就什麼都不是了。」
11
「你還是不要改變比較好,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她老成又幼稚地說。
而我的心在那一瞬間,被切得四分五裂。
我這才明白,我對我的家庭、我的丈夫、我的女兒做了什麼。
女兒走了。
空蕩蕩的家,讓人更加無法忍受。
寂寞仿佛可以啃噬我的靈魂,讓我在每個深夜裡戰慄。
大概是這個時候吧。
我開始恨我的爸媽,我恨他們明明偏心,卻裝作對我們一視同仁、公平公正的假仁假義。
我恨我自己執迷不悟,直到將生活過得一團糟才能放棄對家人、對親情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媽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聲音十分虛弱無力。
她告訴我,兩個哥哥只是短暫地露了一面,就藉口工作忙離開了。
而嫂嫂更是一早就放話說誰的父母誰照顧,和她們毫無關係。
爸爸照顧了兩天,累得腰酸背痛,也撂挑子離開了醫院。
她眼看著別的病號都有親戚家人圍繞著,而自己卻孤零零的,連杯熱水都喝不上。
她便克制不住地想起,以前住院的時候,我自己陪床,樓上樓下地跑,幾個月地伺候也不嫌煩,就忍不住落淚。
她哭著求我能不能去醫院看看她。
她不願意一個人呆著,她害怕。
我聽著心裡也難受。
但是內心極端拉扯。
我既不情願去,又無法洒脫地拒絕。
僵持下,我媽在電話里哭得更大聲了。
「我求你也不行嗎?那我給你錢行不行,你要多少錢,才能來看看我。」
她聲嘶力竭地怒吼。
尖銳的嗓音仿佛可以透過電話,直接劃在我的心臟深處。
我去了醫院。
我媽一直在哭。
拉著我的手問我為什麼。
「我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為什麼我的三個孩子都要這樣對我?」
「兒子不貼心就算了,他們粗枝大葉的,本來也不知道心疼媽媽,可是你是我肚子裡掉下的肉啊,你是我的貼心小棉襖,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就為了錢嗎?是不是就是為了錢?」
她語氣越發激烈地質問著我。
絲毫不管病房裡的其他人已經不明所以地看了過來。
他們在拿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仿佛我是一個罪人。
而我終於聽明白了。
她不怪拋棄她一個人在醫院的爸爸,她不怪露了一面就馬上離開的哥哥,她怪我。
嗯,她只怪我。
因為我是女性,本應該同情她、共情她,心甘情願幫她分擔一切的女人。
我輸在了性別。
輸在了我不是一個男人。
我緩慢地抽出了我的手,神色沉穩冷靜地說。
「看你的精神頭好像還挺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沒什麼事的話,以後不用和我打電話了,這些情緒垃圾, 我這裡不收,不然你以後試試聯繫兩個哥哥呢?」
「滾!滾!我就當從來沒有生過你,白眼狼!你這個不要臉的白眼狼, 我怎麼這麼命苦, 我還活著幹什麼,我死了算了!」
「我死了你們就如意了!」
她情緒激動地大吼大叫。
12
不斷把枕頭、被褥給我摔過來。
我毫無留戀地起身離開。
兩個月後,爸媽因為沒有收入,入不敷出,日子終於過不下去了。
在高人的指點下, 他們把我們兄妹三人告上法庭。
他們要求我們每個人拿出五十萬, 給他們在縣城買一套房子。
然後每個月給他們三千的贍養費。
我拿出了準備了很久的證據鏈。
表明了父母有勞務能力的時候都在兩個哥哥家裡幫忙,身體不行了,在我家住了十年,我負擔他們所有的消費支出。
我的每一筆開銷都有記帳和流水。
我拿出了拆遷後自己只拿了五十萬, 兩個哥哥卻分別拿了 125 萬的證據。
我提供了因為孝順父母, 因為父母偏心,丈夫與我離婚, 女兒與我離心的種種證據。
法庭上,我媽隨著我拿出一件件證據, 臉色變得慘白。
我爸大聲辱罵我心機深重, 卑鄙無恥, 卻因為擾亂法庭秩序被拖了出去。
結果還算理想。
判決結果表明, 兩位哥哥需要吐出原來他們多拿的份額,也就是每人出 60 萬,給爸媽買房。
至於贍養費, 每個月每個人應該給爸媽兩千元。
但是法庭考慮到在父母住在我家的那十年, 我所費花銷已經不少, 便象徵性地叫我每個月給兩百,直到兩個哥哥給父母提供的花銷超過我那十年,再重新計算贍養費用。
對於這樣的結果,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滿意。
兩個哥哥充滿仇恨地看著我。
而媽媽雙膝癱軟, 不斷地喊著:「不是這樣的, 我不要這樣的結果。我不是想要這樣的結果。」
我當然知道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她把我們一同告上法庭,只是因為別人告訴她, 只能這麼告。
但她所想糾纏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她本以為法庭會按照她的需求判決。
那麼她只會收我一個人的五十萬,收我每個月三千的贍養費。
對於兩個哥哥, 她大可以不收他們的錢,這樣既能保證她們的生存質量,也能保證她兩個兒子的幸福生活。
可是她的一切盤算都落空了。
她猩紅著眼瞪著我。
不斷開口詛咒我。
「你忤逆不孝, 你把所有的心眼子都用在對付你爸媽身上,你為了不養我們用盡卑鄙的手段, 你不得好死, 你會有報應的。」
是的,我確實是有報應的。
我已經吃到了苦頭。
我迎著她憤怒到幾乎扭曲的臉, 輕輕微笑道:「輪到你了媽媽。現在,輪到你了。」
「我的報應已經結束了,而你的苦頭還有得吃呢,媽媽。」
「慢慢享用。」
我說完最後一句話, 便再也不管身後的她是什麼反應。
抬腳走了出去。
當我這個最底層的血包徹底退出。
現有的局勢會被打破。
重重廝殺後,新的血包會重新形成。
到那時,所謂的「母慈子孝」、「夫妻和睦」還能持續多久呢?
我真的很期待。
(全文完)
備案號:YXXBgXBpgGxYP2uRJx8ZGu81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