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晚在網吧那小子。
我下意識想拔腿離開。
「媽,你看,我就說我遇見放哥了!他沒有離開江城。」
一個步履蹣跚的中年婦女顫抖著抓住我的手。
「小放,小放,你還好嗎?」
她臉上像載了千斤重的苦難,整個眼尾都耷拉著向下,額前散落著不該有的花白頭髮。
我不知所措地想要抽出手。
卻被緊緊地攥住:「小放,我們對不起你爸,他是個英雄。」
頭頂突然被一塊搬磚狠狠砸下。
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我掌心。
「老子拍死你,讓你英雄救美,救你媽你再救。」是周晃。
栽下去前,腦子裡湧現出無數個交錯的聲音。「小放,爸爸上班去了,你要聽奶奶的話。」「小放,要不你和他,還是算了吧。」
「小放,快跑。」
「陳放,我愛你。」
耳畔響起劇烈的蟬鳴,斑駁的畫面在我眼前走馬燈一樣不停閃回。闔眼前,是祈川顫抖著想扶起我的手。
7
我想起來了。
根本沒有什麼攻略,什麼系統。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唯一相同的是,我確實是個孤兒。
我爸爸是警察,從小我只能在烈士陵園看見我媽。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
城南那片兒,是我稱霸王的地方。我年紀大,性子野,小時候奶奶做個飯都得把我用繩子拴好。
後來,我祖墳冒輕易考上了江大。
入校的第一天,圖書館就跑來好多女生看一個計算機系的神顏新生。
我看了這個小白臉一節課,也沒琢磨出來他到底哪兒比我有魅力,竟然第一天就搶走了我從江大附中一直保持到江大的校草稱號。
後來,我就一直纏著他。
圖書館、籃球場、課後無人的大教室。為什麼他身上總是有一股好聞的橙花味。為什麼他白襯衫永遠板正地扣到最上面一顆。為什麼他喂貓還要躲著人。
為什麼笑的那麼好看卻從來不對我笑。
為什麼,校花給的情書他沒有第一時間拒絕。
「喂,祈川,你以前都是當場拒絕的,為什麼對她猶豫了一分鐘?」祈川轉過身,好看的眉眼在午後的陽光地下像鍍著一層柔和的金光。
「你很在意嗎?」
「我不喜歡她,我喜歡...我被他專注的眼神嚇到,低下頭猛地咳嗽好半天。
祈川幫我順氣的手拍在背上時,帶著灼熱的溫度。
我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逃也似的翹課一下午。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都刻意避開他。
低著的眼睛只能看見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明顯凸起的青筋。
直到放暑假前的那天晚上,我在小巷子裡抽煙時,被一大片黑影籠罩。祈川臉色平靜,但我就是能感受到他此刻心裡的暴風雨。我叼在嘴裡的煙被一把奪過。
他吐煙圈的樣子,是我從沒見過的模樣。
我驚訝地捂住亂跳的胸口。
「你們清冷學霸怎麼個事?煙都買不起?」
祈川單手攥住我,直直逼到背後撞上一堵牆。
他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為什麼躲我?」
我渾身發燙,下意識地想從他胳膊地下鑽出去。
「我沒有躲你啊,我們系最近課多,我忙著複習,四級的submission我又不知道什麼意思....
「陳放,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天邊驟然閃過幾聲驚雷。
是。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從我意識到自己很介意他在表白牆上隔三差五被投稿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發生了什麼。
我心口像被人揪住,泛開細密密的酸楚。
「是,然後呢?」
「然後呢祈川,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承認我喜歡你,然後你說對不起,你繼續做你的天之驕子,豪門少爺...!
祈川笑了一聲。
他打斷我:「你怎麼知道我會說對不起?「我那天是不是沒說清楚,我喜歡男的。」他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語氣無比認真。
「我喜歡你,陳放。」
夏天的陣雨悄然落下,打濕我們的衣擺,發梢,落在我心裡蓄起一片小湖。然後,我踮腳,輕輕吻上這片泛起漣漪的小湖。
分開時,陣雨已經停了。
我臉頰通紅,試探性地望向祈川,他藏起通紅的耳尖,將頭埋在我頸側。很輕地蹭了蹭。
帶著潮濕的霧氣。
我們很自然地進入了偷偷戀愛的氛圍,他家很遠,司機接人的時間被他延後了兩小時。
他常常跟著我回家吃飯。
我和奶奶說,這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爸爸回來時,聽說這是全系第一,破天荒地喝了一杯酒,說他兒子終於交到好學生朋友了。
他們都笑著看我偷偷把老爸的酒里兌上雪碧。
夏天傍晚的風吹來時,祈川帶著笑,幫我在廊下摘葡萄。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時光了。
8
我爸這次出任務時,我在桌下握著祈川的手,捏出一片青紫也渾然未覺。等到我爸走遠,我才心疼地放開他。
我慌亂地道歉,祈川搖搖頭,在我唇邊很輕地貼了一口。「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兩個月後的一天,我家樓下圍滿了人。我看著閃爍的救護車燈,心臟發出一陣尖銳的刺痛。
來往的人議論紛紛。
「可憐哦,這麼大年紀,被折磨的一塊好肉都沒剩下。」
「兒子也殉職了,真是可憐。」
「聽說是黑社會尋仇,他家兒子把人家一屋子三兄弟全抓進去了,這個漏網的小孫子在垃圾堆里埋伏了這麼久,嘖嘖。」
我逆著人群,茫然地邁著步子。
透過門看見奶奶的身體倒在血泊中,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切開。翻湧著血肉像被活活片開的死魚。只瞪著一雙不肯閉上的眼睛,望著門口的方向。
我一腳踏空,摔倒前,被一雙有力的手攬進懷中。
「別看,陳放。」
祈川捂住了我的眼睛,他也哽咽著聲音。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扶著牆走進去,在警方的幫助下,輕輕合上奶奶的眼睛。
他們說,這個畜生已經被抓了。他沒有逃,攤著手等著警察上門。「兩條命,換兩條命。
「你們警察的命值錢,我爸不虧。」
經過我身邊時,他舔了舔臉上被濺上的血。「你就是他兒子?老太婆死之前一直念著你呢。
「哦,對了。如果不是你放假回來非要吃蓮藕丸子,她還不會這麼輕易在菜市場被我碰上呢。」
祈川顫抖著給了他一拳頭。
一切都歸於平靜後,我蹲在牆角發獃,一動不動。
我一時間失去了所有親人。
成為一個孤兒。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非要鬧著吃那家的蓮藕丸子,奶奶就不會被蹲守在那兒的畜生撞上。
我毫無徵兆地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祈川扯過我的手,將我按進懷中,一遍遍說著。
「陳放,這不是你的錯。」
我一口咬上他的肩頭,血腥味很快瀰漫開來。
我抱著他嚎啕大哭。
我沒有家人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在陽台上枯坐著。
不吃不喝,也不動作。
王力和他媽媽敲門時,我恍惚了一瞬間。
她哭著拉過我的手:「對不起小放,對不起。
「那個小畜生拿刀威脅我說出你奶奶的位置,他把我綁在車庫裡,我沒來得及。
「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他會這麼殘忍。」
我茫然地擺擺手。
我該去怪誰呢。
作惡的人都死了。
可活著的人要怎麼繼續活下去,我不知道。
我第一次割腕時,祈川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我手腕上,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傷心的祈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