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脊背直挺,撐著一把搖搖欲墜的傘,手裡還拿著我想吃的東西,紅色的酥魚面包裝盒十分顯眼。
是宋白。
他好像對著我所在的樓發了會呆,片刻後,轉身緩慢地朝小區門口走去。
我瞬間驚跳起來,二話不說衝下樓就把他拉進了屋。
「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快把衣服脫掉!要感冒的!」
我邊叨叨個不停,邊扒拉掉他手裡的面,握著的手機,身上的外套……
「這個不行不行!」
眼看我罪惡的小爪朝他襯衣扣子進發,宋白憋紅了臉,跟寧死不屈的小媳婦似的,死死護著自己的扣子。
「不能在這脫。
」
掙扎的時候,一滴水自他的發梢滴落,沿著他的鼻樑、唇線、脖頸,沒入扣子扣緊的位置。
白色襯衣濕黏黏地搭在身上,顯出那若隱若現的腹肌。
昂昂昂……小東西真是該死的誘人。
真想狠狠把他給辦了!
「哎呀我就看看!又不摸。」我嘿嘿嘿。
宋白堅守男德:「看也不不不、不行。」
「就咱倆這關係,還不能給我看?」我開始道德綁架。
但宋白沒有道德只有男德:「除了女朋友,別人都不、不能看。」
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我擦了擦口水:「那你就直說唄,你到底啥時候能給我個女朋友的名分?」
宋白不說話。
他深深地看著我,眼裡憋出一絲紅。
又可憐巴巴地低下頭:「我只是不想你後悔。」
我:「啥?」
宋白有點委屈:「我知道的,你前段時間出了事,把那個人忘記了,才會說分手就分手。等你想起來,說不定會後悔今天的選擇。我不想在你腦子不太好的時候趁人之危。」
我:?
我含淚問蒼天:「難道不是當初那個非要跟江應琛混的夏琪才是腦子不好麼?」
她 23 歲的琪琪瞎了眼,干我 18 歲的夏夏何事?
為何要年幼的我獨吞苦果。
可宋白還是寧死不從,堅守原則,怎麼都不肯認我這個腦子不好的女朋友。
我實在拗不過,只能遺憾地把人推進衛生間。
「你擱裡頭換總行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浴室門「咔噠」落鎖的聲音。
誒,不是!
人和人之間就不能有點信任嗎?
我徹底歇了偷看的心思,回房找了件自己的大號 T 恤給他送去。
回到客廳時,卻聽到一陣「嗡嗡」聲。
是宋白的手機響了。
那手機剛被我隨手一扔,就甩在沙發扶手上,眼看就要因為震動而掉下去。
我忙撲過去將它撿起。
手卻不小心摁到了鎖屏鍵,電話瞬間被掛斷。
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我怕耽誤事,忙又摁亮手機想看一眼來電顯示。
……還好,這號碼一看就是騷擾電話,問題不大。
哇,鎖屏的照片竟然是宋白抱著一隻毛絨熊哎,可愛!
這熊瞅著還挺眼熟。
嗯?
眼熟?
我湊近一看。
好傢夥,這大小,這熊相,以及爪子上那顆歪歪扭扭的手工愛心……
不正是我 18 歲那年收到的錄音告白熊麼?
我霍得轉頭,目光對上換好了衣服開門出來的宋白。
「怎、怎麼了?」
我冷笑一聲:「呵。」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14
我坐立不安。
我耐心告罄。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趁這兩天導師不在學校,請假坐車回了家。
記憶還停留在五年前,乍一進門,看到我媽一頭黑髮摻了白色,纖纖細腰加了圍度,我難以承受如此重擊,抱著她哭到悲痛欲絕。
嚇得徐女士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絕症。
「怎麼了?有啥事你直說,媽媽頂得住!」
我眼含熱淚,視線從她的白髮掃到她的腰圍。
最後在徐女士殺人般的目光中,一句「這些年您到底吃了幾頭豬」在喉頭轉了轉,硬生生換成——
「媽,我的熊呢?就大一生日的時候,快遞送來那隻超大的毛絨熊。」
徐女士記性還算優越,經我提醒,她很快便想了起來。
熊果然沒能在我這呆太久,因為會說話,被堂哥的女兒帶走了。
我大驚:「那熊真的會說話?它說什麼了?」
徐女士回憶片刻:「好像說的是——夏夏,我喜歡你。」
夏夏。
堂哥的女兒和我一樣姓夏,還以為在說她,自然抱著熊就不肯放。
可我知道,夏夏是初高中時期同學們對我的稱呼。
那個被人用熊告白的夏夏,是我。
我這個笨蛋,明明五年前就被人悄悄喜歡著了,卻過了這麼久才知道。
而到如今,小侄女對熊的熱愛早已消失,東西也被堂嫂收進了老屋倉庫。
我像只陀螺一樣,從我家轉到堂哥家,又從堂哥家轉到老屋倉庫。
轉得太溜了,以至於一時情急沒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倉庫門上。
「嘭!」
我當場被撞了個老眼昏花。
腦袋裡一片光怪陸離,像是收不到信號的電視螢幕。一片片瑣碎的,散落在記憶深處蒙了塵埃的片段卻陸陸續續灌入腦海,讓我頭疼欲裂。
呆坐在地好一會,我才勉強恢復神智,撲進倉庫找出了那隻熊。
爪子上是我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愛心。
重新換上電池,拍一下熊肚肚。
我終於聽到了這句時隔五年的告白——
「夏夏,我喜歡你。」
這個傻小子。
怎麼這麼膽小啊?
我抱著熊,笑得眼角一片酸澀。
15
我有太多太多話,迫不及待想告訴宋白。
下了車,還沒衝進學校大門,卻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攔住腳步。
竟是我許久未見的前情敵,江應琛的白月光輕輕。
「有事嗎?」我禮貌詢問。
輕輕目光複雜地看著我:「阿琛還是沒有放下你,你高興了?」
我:?
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可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你是不是給阿琛下了蠱?你都有新歡了,他竟然還想著要把你搶回來!」
我很崩潰:「我也不知道啊!你倒是管好你家狗子啊!」
她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你幫幫我好不好?讓他重新愛上我,我們倆本來就該好好在一起的,是你拆散了我們,是你欠我的!」
……好傢夥。
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睏了。
「你在逗我麼楚輕蓮?我和江應琛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已經分手了,可你們眉來眼去的時候我還是他的正牌女友!怎麼,打著愛情的旗號就覺得自己不是小三了,就可以掩蓋自己道德敗壞的事實了?楚輕蓮我告訴你,這世道,因果循環它就是報應不爽!」
楚輕蓮看起來氣得不輕,胸脯劇烈起伏,一張臉風雲變幻。
瞪了我許久,她終於歇斯底里地怒吼出聲。
「蓮你個頭蓮,我他媽叫楚——輕——荷!」
啊,這樣嗎?
哎呀人家不是故意記錯的啦~
16
我到底還是因為混亂的記性有點心虛,打電話給了江應琛。
他約我在一家西餐廳見面。
餐廳看起來格調很高,氛圍很好。
江應琛西裝革履,坐在點了蠟燭綴了鮮花的餐桌對面,把剛切好的牛排換到我面前。
看得出來花了很多心思。
我雙手抱胸,審視了他半晌才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要跟我交代的?」
「……嗯。」
江應琛看起來有點緊張。
「我知道,以前是我欠你太多了。就連最開始,都沒有給你一個隆重的表白。」
如他所說,我倆的開始其實挺隨便的。
他只是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我就受寵若驚地舔了他四年。
「那不重要。」我聳聳肩,「你也就是不喜歡我而已,又沒做錯什麼。」
「……沒有!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江應琛捧起藏在身後的玫瑰花,走到我面前。
「我和輕輕根本就回不到過去,是那段回憶蒙蔽了我!直到和你分開我才意識到,我喜歡的其實是你!」
燈光映照下,他一貫冷漠的雙眸里充斥著深情與虔誠。
「琪琪,我後悔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愛你。」
「你真的愛我嗎?」我抬眸,目光對視間,我笑著搖了搖頭,「可是不對。」
江應琛愣了下:「哪裡不對?」
「哪都不對。」
說著,我拿起叉子,叉起一塊江應琛先前幫我切好的牛排。
裡頭軟嫩透粉的肉色,彰顯著它的 5 分熟。
「我不喜歡吃生肉,點牛排從來都是全熟的。」
「我曾經看到過你給楚輕荷送紅玫瑰,跟你明確說過,給過別人的東西就不要給我。」
「這家餐廳的服務員因為我用團購券嘲諷過我,我和你抱怨以後不想再來,你大概也不記得了吧?」
「牛排不對,花也不對,餐廳不對,人更不對。江應琛啊,我喜歡你的時候你做什麼都對,可現在晚了。」
我說著起身,在江應琛越發慘白的面色中微微一笑。
「我的喜歡不在了,那你做什麼,就都不對。」
我想我應該說得很清楚了。
越過他,我瀟洒地朝門口走去。
「琪琪。」
江應琛卻再次出聲叫住了我。
我好奇地回頭看他。
此時的江應琛眼眸通紅,嘴唇顫抖著,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給過別人的東西就不要給我。』這句話,不是去年你才說的麼?連許沫都不知道。」
「去年的事,以前的事,你不是應該都忘了麼?」
「……你,恢復記憶了?」
想到這裡,他瞳孔驟縮:「你都想起來了,還是要和我分手嗎?」
我笑著擺擺手,轉身走了。
有些人以為愛的消失是因為記憶,其實不是。
並不是 23 歲的夏琪回來了,那個愛著江應琛的夏琪就會跟著回來。
她早在那場火災中喪亡了。
17
出了餐廳,我正要打電話給宋白,就看到他身姿筆挺站在門口。
我激動得直接從樓梯上撲下去,嘴裡不忘邀功:「宋白啊宋白,我可真是個 lucky girl!剛想著要趕快見到你,你就那麼及時地出現了!」
宋白嚇得忙接住我:「小心台階!」
我只管笑得歡快:「之前也是,困在火場想有人救我,你就從天而降,上了大學想談戀愛,就收到了一隻熊的告白。」
宋白剛面紅耳赤地想要鬆開我,聞言愣了下。
「那、那句話……你聽到了?」
「我都聽到啦!」
不僅聽到了,還想起了好多曾經遺忘的事。
初中的時候,我在學校門口打退了一群企圖敲詐初一新生的混混。
高中的時候,我跳遠不小心崴了腳,收到了外校生送來的雲南白藥。
大學被貓撓的時候,我被學弟扶著去了醫院,不用排隊就有醫生直接處理好傷口。
那些發生在我生命中,細枝末節的,讓我未曾銘記於心的小事,時至今日匯總起來,才赫然發現——
不論是初一新生,外校生,抑或是那個扶我的學弟,原來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是宋白。
我這一生有過很多像今天一樣幸運的時刻。
而這些幸運,原來都是有個人用他悄無聲息的溫柔與愛意換來的。
聽到這裡,宋白終於反應過來:「你……你恢復記憶了?」
「是啊!」我上前一步逼近他,「所以,我現在告白的話,你可以給個名分了嗎?」
宋白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只能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頭又點頭。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落在我們身上。
周遭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話。
我踮起腳,輕輕吻在心愛的少年臉上。
傻瓜呀,喜歡一定要大聲說出來。
萬一我也正有此意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