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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視角)
陳星把單子塞給我後,說要去衛生間。
鬆開我手的時候,我皺了下眉。
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我想叫住她,準備陪她去衛生間。
她卻突然掉頭過來踮腳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那種無措的感覺越發在心頭泛濫開來。
她很不對勁。
我去抓她的手,但她跑得飛快,一點也不像個孕婦。
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確認她沒懷孕的消息後,我有點兒蒙。
其實懷沒懷孕我都無所謂。
只是又被她騙了這個事情讓我有點火大。
但她可能這次是半推半就撒謊的吧?
畢竟懷孕也是我誤以為的。
可是——
她為什麼又要跑呢?
她還在電話裡頭說,她要出國。
她不要我了。
58
我失去了她的所有消息。
原來的婚房被她賣掉,她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怎樣都找不到她。
這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她怎麼能這麼狠心?
她總是這樣狠心。
一次次撒謊欺騙,一次次懷疑不信任我。
一次次讓我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像要故意報復她似的,開始頻繁更換女伴,開始遊戲花叢。
我知道她肯定會知道我的現狀。
我就是要氣她,或許……哪天她還會回來的吧?
我甚至開始跟寧馨怡約會。
她最不喜歡寧馨怡了,知道後會不會氣得直接哪天出現在我面前?
然後給我一個耳光大聲罵我不要臉呢?
可是,等了快半年。
她也沒有回來。
後來,我開始厭倦這種現狀,厭倦我身邊的一切。
因為我收到了她寄來的一個錄像帶。
視頻裡頭,她在一個學校裡面當老師,跟一群孩子們做遊戲。
她笑得如晚霞一樣燦爛,很快樂的樣子。
她還寫了信,告訴我,她過得很快樂,還交了新男朋友。
「陸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
「我從來沒後悔過遇見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但是我盡力了,沒辦法跟你走下去。」
「你今後,要好好生活,要過得很好。」
過得很好?
跟我開玩笑是吧?
行,如你所願。
我會好好過。
好好過沒有你的日子。
59
次月我談了新女友。
兩家是世家,知根知底。
準備在中秋訂婚。
婚禮前我覺得煩躁,一個人自駕去了貴州旅遊。
路上接到秦鋼電話:「喲喲喲,陸哥拋下你的小女朋友去哪兒瀟洒了啊?」
前頭堵車堵得心煩。
我摁了下喇叭:「貴州。」
秦鋼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道:「不是吧陸哥?你、你、你去找嫂子了?」
「陸哥,別了吧……你這都要訂婚的人了,還是算了吧……」
我剛低頭點煙,突然就愣住了——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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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車已經不堵了,我卻一時忘了動。
我抑制住呼吸的微顫:「秦鋼,趁我還能好好說話。你瞞了我什麼,全部告訴我,不然我現在就坐飛機來你家堵你。」
原來她去了貴州山區支教。
「陸哥……真的算了。感覺嫂……陳星現在生活得挺好的。」
「她不適合你的圈子,你也給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
「她病得很嚴重,除了糖尿病晚期,她還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所以之前老是撒謊就是這個原因。」
「陸哥,有些人就是再相愛,但繞了一圈也走不到一起。」
「是有原因的。」
「放心,她有好好治病,好好吃藥,重新開始生活。」
「她希望你也要好好的。」
我還是沒忍住,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到了那個村子。
但是,那個學校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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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遍了整個學校,到處問人。
那些皮膚粗糙臉蛋曬得通紅的小孩子們一看到我就躲開了。
後來有個小女孩兒指著我的手問我:「你是不是……認識星星老師啊?」
我點頭:「能帶我去見見嗎?」
她也點頭。
但小女孩兒帶著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直到一片林子裡,她指著樹林深處:「她在那裡。」
我沿著小路快步走著,路上摔了一跤也顧不得髒。
我不停地打她的電話。
秦鋼說他們也很久沒有聯繫過了,只知道她換了手機號。
可是,這個號碼打過去,是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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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
是一處小懸崖,瀑布飛瀉,水鳴陣陣。
而不遠處,有兩個墳堆。
一大一小。
我幾乎沒站穩。
強撐著走到墳前。
墳堆得很草率,一塊大青石板立在上頭。
小的墳堆要舊一些。
「人民教師陳星之墓。」
「愛犬黃仔之墓。」
我一個趔趄,摔了下去。
小女孩跟上來了,她拿了個有些蔫巴的蘋果,擦了又擦,放在墓碑前。
「上個月暴雨,山石落下來,老師為了救人,被石頭埋了。」
我伏在上頭,忍不住嗚咽出聲。
「你手腕上的手鍊跟星星老師的一樣,你是他男朋友嗎?」小女孩話很多,「她經常給我們講她的男朋友。」
「很高很帥,人也好,就是有點粗心大意。」
「她說自己生了很嚴重的病,除了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她說她不知道怎麼求救,也不知道怎麼救自己。」
……
63
(陳星日記)
2023 年 3 月 21 日
陸琛問我黃仔去哪裡了。
我沒忍住又撒謊了,不知道為什麼要撒謊。
明明可以說實話的。
大概這時候,我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黃仔安樂回來的時候,躺在大紙盒子裡頭。
我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摸著它的後背,還是溫熱的。
它蜷縮著身體,就好像只是睡熟了過去。
它上午跟我一起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一不留神,不知道它撿了個什麼東西吃下去了。
我下班回去的時候,它乖乖坐在玄關處,沖我叫了一聲,就倒下去了。
鼻子也在流血。
送去醫院的時候,它已經快不行了。
中毒。
醫生說,儘快送它走吧,它已經很痛苦了。
可是我就剩下它了啊。
是我捨不得放手。
我還沒做好準備跟它好好告別。
快凌晨的時候,我輕輕點了點頭,一直等著的醫生把它送進了注射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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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身體明明還是暖和的。
它好像只是在睡覺。
我為什麼連黃仔都留不住啊?
將黃仔火化後,凌晨五點,我抱著裝骨灰的小罐子回了家。
進門後,關門的時候我頓了下,低頭看向腳邊。
「狗兒要聽狗兒歌,大黃下雨要回家。」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來了個狗畫家。」
「它在雪地畫梅花,記住啊,記住啊,直走就是我們家。」
黃仔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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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袁莉流產了。
而且再也懷不上小孩了,她一度悲憤到怨天尤人,甚至罵上了她那個很久都沒有消息的女兒陳星。
果然是個白眼狼,還用那麼惡毒的話詛咒自己。
她反正要死了,自己生二胎留個後又有什麼不對嗎?
袁莉聽見有人敲門。
開門後,是陳星的前夫。
她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再有錢又怎麼了,都離婚了,她也撈不到錢了。
陸琛進屋後,身後一堆人湧進來開始搬動屋子裡的東西。
「你要做什麼?」袁莉吼道,「我要報警了啊!你敢動我試試,我是孕婦!」
陸琛坐在沙發上,環顧四周。
他身側的人上前道:「抱歉女士,您跟您老公因為拖欠房租已經兩個月,所以只能強制執行趕你們出去了。」
袁莉震驚了:「你們憑什麼?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了!都跟我自己家的房子差不多了!」
陸琛安靜道:「憑這裡被我買下來了。
以及你老公上班的公司。你們根本不配住在這裡。」
陸琛要走的時候,被袁莉拽著褲腿哭哭啼啼:「女婿啊女婿!你就忍心丈母娘流落街頭嗎?星星也會難過的啊!」
陸琛撥開她的手,冷聲道:
「第一,我不是你女婿。」
「第二,陳星已經跟你們斷絕一切關係,你們也不再是她的父母。」
「第三,你流產懷不上小孩,是你應得的。」
她聽到這裡,愣住了。
陸琛:「孩子,是會選父母的。懂了嗎?」
66
五年後。
大山深處的貧困山區小學裡。
秦剛開著越野車爬坡上坎,車子熄火無數次。
又跟著村民走了十幾里的山路才到了那個學校。
學校已經修繕過了,明亮的教室,雪白的牆壁,操場上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
一個皮膚曬成小麥色、鬍子拉碴的男人,頂著烈陽,戴著草帽,站在腳手架上畫牆繪。
晚上兩人躺在長椅上,夜空星星遍布。
啤酒罐撞擊聲,在夜晚顯得格外清脆。
秦鋼:「陸哥,你真的不回去啦?這裡條件也太差了,你怎麼受得了啊……」
「她都能習慣,我又有什麼不習慣的?」陸琛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剩下的倒在草地上。
秦鋼感慨:「嫂子這輩子……比黃連還苦,我就沒見過這麼慘的姑娘。」
「是我不夠好。」陸琛看向星空,「是我配不上她。」
「她吃了那麼多的苦,生了那麼嚴重的心理疾病,我竟然沒意識到。」
「我沒有資格當她的老公。」
「我日日夜夜跟她朝夕相處,居然都沒發現,她那些反常的行為跟表現,是在求救。」
陸琛紅了眼眶:「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選擇自暴自棄,而是來了這裡,努力生活,還救了個孩子……」
他說不下去了。
三十多歲的男人,肩膀垮下來,哭得像個小孩子。
他怎麼捨得再拋下她,留她一個人睡在這大山深處?
他得留下來,繼續她未完成的理想。
他得贖罪。
秦鋼拍拍他的肩膀:「這輩子苦吃夠了,下輩子嫂子一定會很幸福的。」
就像開不敗的花。
像冰川上的雪蓮,珠峰上的雪兔子。
被風吹彎了背,被雨打折了腰。
但最後,她仍然能夠倔強溫柔又強大地重新站起來。
去擁抱這個——
未曾愛過她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