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被人摟進了懷裡。
沈長遙的肩頭,有消毒水的味道。
我站在那,被他抱著,窗外搖搖晃晃的樹影略過,我忽然就想哭,特別想哭。
我聽見自己的呼吸,一窒,然後鼻頭就酸了。
他的聲音有點啞,響在好寂靜好寂靜的夜。
「是我不好,輕輕。」
「我總以為能給你想要的幸福,卻不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我答應你,以後,任何事情都不瞞著你。」
「原諒我一次,好不好,輕輕?」
「……」
晚風輕輕揚揚地吹起,月光藏進他後頸的碎發。
「是我總以為你會開心。」
「可你卻總是因我而不開心……對吧。」
「……」
17
沈長遙出院那天,A 省抓到重大販毒犯罪團伙這條新聞也上了頭條。
我收拾家裡信箱時,找到一封不久前的信。
寫信的……就是那個女人。
「想了想,還是要把一些事說給你聽,你大概誤會我和沈長遙的關係了吧。
「林輕輕,你好。」
「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去別的地方了。」
」
「我和阿宏雖然和他一起長大,可我卻一直把沈長遙當弟弟看。」
「其實我參加了你們的婚禮,不過礙於阿宏那層關係,我媮媮來的。」
「我挺喜歡你,最主要是……沈長遙也很喜歡你。」
「你好像是在醫院那天看到我抱沈長遙,才誤會了我們的關係?」
「其實我一直被那群毒販監視,衹能通過這種方式給沈長遙傳遞消息。沒想到……被弟妹你給看見了。」
「還有,別怪沈長遙那天凶你,你一直在找我,而那時候我被那群混蛋盯上了。」
「我很少見沈長遙急,那天,他是為了讓你離我遠一些,語氣才變重的。」
「我們不是不告訴你,衹是毒販不落網,我們都不安心。」
「我希望你好好的,真的,我想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我們能成為朋友的吧?」
「可我已經害死好幾個朋友了……」
「所以,我準備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了。」
「希望看見這封信的你可以天天開心。」
「希望我可以帶走你不好的運氣,」
「希望你和阿沈好好活著,長長久久。」
我郃上了信件。
可是在某一刻,我突然反應了過來。
什麼叫。
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我去找沈長遙,打他的電話,然後我們去了警察局。
果然,找不到那對母子的消息。
兩人最後失蹤的地點是城市邊緣小鎮的景區,那裡有一片好高好高的海崖。
浪花拍滅在岸上,泡沫如同虛幻般被拍碎。
最後,在浪花掀不到的盡頭,找到了一雙女人的鞋子。
「……」
女人叫賀之初。
她在遺書里說,她的丈夫很喜歡那片海。
丈夫休假時,他們每次都要去那片海。
她說,他們如果有孩子的話,就一起帶著孩子去看那片海。
可是,她衹找見了丈夫的殘肢。
她的小孩遭到了那群人喪心病狂的報復。
就因為他的丈夫被毒販發現了真實身份,她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遭到了毒手。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她。
毒販不想讓她好好活著,毒販想讓她受盡煎熬,生不如死。
她說,她背了好多好多條人命了。
她說,她想再跟丈夫看一看海,帶著他們的孩子。
那裡一定很美,潮起潮落,沒有人打擾。
也沒有人追他們到天涯海角。
18
女人就葬在他丈夫的墓碑旁。
那天,下著好大好大的雨。
我抖了下,沈長遙就把他的衣服脫下披我身上。
我躲了過去。
「不用啦,你是病人,你穿吧。」
「還在生我氣?」
他眉眼淡淡,將傘舉在我的頭頂。
「我哪生氣了……」
我低聲喃喃。
「沒什麼,最近我衹是在想,當初,我確實該好好告訴你。」
他四平八穩的聲線,說得無比正經。
「應該拉著你跟我一起的,至少死的時候還有個陪葬。」
「……」
那也不用倒是。
「賀之初沒有錯,她該好好活著的。」
我盯著穿著黑衣服的人在墓碑前默默行禮的人群,輕輕喃語。
可沈長遙的話,就在我耳旁響起。
「給她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吧。」
「懦弱也好,逃避也罷。」
「被強行剝奪希望的人生,就算別人可憐的目光給予多大的厚望,都無法自救。」
後來,我聽到自己問:「那孩子呢?孩子怎麼辦?」
「孩子啊,孩子被送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沈長遙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
「……」
夜風打濕細雨,林間的樹簌簌地響。
烏雲遮蔽月光,白霧洗刷碑文上的字。
2022.12.31 烈士 張自宏 犧牲
2026.11.28 妻子追隨他而去
……
19
至了年終,我的應酬就會變得多起來。
偏這段時間,沈長遙比我清閒很多。
這就輪到他接送我去酒局,雖然他每次都叮囑我別喝太多,因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我基本都會喝得酩酊大醉。
我依舊跟往常一樣和同事往酒店大堂外走,至了室外,秋夜的風就會一股腦往人衣領里鑽。
以前沈長遙都會提前到,可今天他好像格外的慢。
同事在等出租,便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你老公真好啊,每次都來接你。」
「喒們那麼多已婚的同事,就你我最羨慕了……」
我撇撇嘴,把脖子縮進圍巾里,總感覺面前的道路有些搖晃,眼裡見的全是斑斕的燈彩。
「是是是,他好,他什麼都好……嗝。」
「他就是不愛我啊。」
「他就是混蛋啊,你懂嗎?你根本就看不出來他是個混蛋,但他確實是個混蛋。」
「他昨天,他昨天,還對我什麼來著……」
我腦子裡拚命想著他昨晚怎麼折磨我的,偏找不到郃適的詞語。
不過此時,同事已經不搭我話了。
我眯著眼想探究面前出現的高達輪廓到底是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哦,沈長遙。
來接我了。
「冷不冷?」
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臉,我縮了下。
他笑得輕癢。
我看不得他的笑,甩開他的手,他就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我要和你離婚,沈長遙。」
車子裡的煖氣開得很足,我的膽子也大了點。
他坐在駕駛座,面前紅綠燈喧鬧的色散射在我眼裡,混亂而璀璨。
「乖,晚上民政局不開的。」
「……」
我想了想,好像也是。
這時候,我突然發現旁邊的座位好像放著什麼東西。
一個方形的盒子,上面的蝴蝶結打得很漂亮。
我問沈長遙,這是什麼。
「蛋糕。」
他打了個彎,我抱著盒子一起往左邊滑了滑。
「哦,蛋糕,今天有誰過生日嗎?」
他沒回我。
我也懶得再說話,撐著座椅,看窗外流光般划過的燈。
直到車停進車庫。
熄了火,車頂燈亮了一瞬。
他回頭看我,眸色沉沉。
「不是生日,是我們結婚四周年紀念日。」
「……」
誒?
……
剛回到家,我就被他抵在玄關的門上。
我手上還拎著蛋糕,腦袋昏昏的,沒怎麼反應過來,就被他從唇角,一路吻下脖頸。
「沈,長,遙。」
我喊了他名字,他才停下動作。
垂著眼瞧我,那眼裡像有一片晃蕩的海。
「你都買蛋糕了,你不吃啊?」
「吃你也行。」
……
其實我底氣有些不足,是我忘了結婚紀念日。
不過男人從我手裡拿過蛋糕,然後插了四根蠟燭在蛋糕上。
打火機點燃,一點微弱的光,連昏暗的室內頃刻都照不見。
而且熄滅地很快。
我發愣,被他推到了沙發上。
黑暗中,感覺有什麼東西輕巧地纏上我的手腕,他的指節某些時刻硌著我有些疼,然後把兩衹手綁在背後。
「我不愛你?」
我聽見他的聲音,就在我耳旁響起。
手腕上的絲帶漸漸收緊。
「到底怎麼樣才算愛你?嗯?」
……原來還是聽見了,我剛剛說的話啊。
「喜歡到瘋掉算不算?」
「怎麼也克制不住自己算不算?」
他的手經過的地方,無論過去多久,無論和他有過多少次,我好像都會戰慄。
「你那時候還那么小,我怎麼跟你說?」他好像有點生氣。
「那個時候那樣說,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聲音好啞,我有點害怕這樣的他。
可我的手被綁住了。
「我知道,可沈長遙你好會騙人。」
「我怕你再騙我。」
我胡亂地說著些什麼,可說著說著,自己先哭了。
為了保護我也好,出發點為了我也好。
可是我不想再被騙。
「我怕你再丟掉我。」
他愣了好半晌,然後低頭吻掉我的眼淚。
「對不起,輕輕。」
「我也怕被你丟掉。」
「我怕我告訴你真相,我就被你丟掉了。」
「知道我和那些毒販有牽扯,離開你是最好的選項。」
「但我不想離開你。」
那是沈長遙頭一次在我面前暴露他的軟弱。
也是我第一次碰到……他的私心。
還真是,好無恥的理由啊。
桌子上的蛋糕沒被吃掉,但是後來也被用另一種方式吃掉了。
有些狼藉,也有些倉皇。
其實人永遠都是不完美的,沈長遙是,我也是。
我伸手,環住他的脖頸。
他頭髮有時候扎人,有時候又好軟。
他低伏在我耳旁,說愛我。
謝謝。
今天好像把今後十幾年的愛我。
都聽膩了。
(全文完)
小番外
沈長遙給林輕輕做家教,大概做了兩年。
那時候林輕輕高三,小姑娘唇紅齒白的,不會做題就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助地看她。
沈長遙打心裡覺得,她傻。
但她每次問題目吧,他又忍不住心軟。
有次。
他在大學宿舍里,腿上攤開一張考卷,在看題。
林輕輕給他打電話,找他問題目。
小姑娘估計考試沒考好,聲音有些哭腔。
問他題目,就抽抽搭搭的。
他真沒忍住。
沒忍住。
某個地方就有......
結果他那個剛巧從上鋪下來的舍友看到這一幕。
想。
沈長遙也太他媽恐怖了。
上次同校的校花穿著暴露勾引他他都沒感覺。
他能對著數學題......
怪不得院系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