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這次家宴多了孟淮之。
這裡的人都知道孟淮之和林少虞的關係,同時也知道孟淮之和我的關係,看我們出場在同一場合都不動聲色地看笑話。
孟淮之挽著林少虞出現,溫柔淺笑還是熟悉的模樣,我看了一眼就轉過了頭,窩在角落裡降低存在感。
千篇一律的聚會開場白,這群富家子弟都聽慣了,直到林夫人上場才引發一些騷動。
「這次有兩件事情,一呢,就是我的寶貝女兒和淮之的婚禮。」
人群響起歡呼聲,林少虞也嬌羞地低下頭。
林夫人接著說:「二呢,就是林榆……」
林夫人頓了頓,滿意地看到眾人凝神的模樣。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想聽到什麼八卦,以此來羞辱我,也順便藉此嘲笑早早飛黃騰達的林家。
我站了起來:「就是我要和林家斷絕關係,希望大家做個見證。」
聲音清脆,看著滿大廳的人臉上浮現不可置信的表情。
同時,林夫人的話也通過話筒響起。
「林榆要留學,我們決定資助她,等她畢業後可以進入林氏集團。」
林氏啊,近些年來各種行業都想巴結的公司,對於研究生來說進入林氏都是難上加難。
「這林榆是什麼好運氣,直接進入林氏啊?」
「也就林夫人心地善良了,還要免費資助小三的女兒。」
大廳響起竊竊私語,林夫人的話響起後沒人覺得我會拒絕。
那可是林氏,那可是林家,我一個小三的女兒,理應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我忽略掉所有的聲音,看著林夫人抬高了音調,聲音清脆:「要是林父林母同意,我們今天就去走流程。」
這些話,我想說很久了,我從來不姓林,我媽媽姓孟。
孟榆,很好聽的名字。
林家、林氏,我不稀罕,我只想遠離。
我靠著自己,不需要林家,我也能得到想要的。
「你瘋了嗎你?」林父甩手給了我一巴掌。
「這麼多人,你還嫌不夠丟人?」不到一個星期,被扇了兩次巴掌,我心中只覺得麻木。
小時候,我會問媽媽,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而我沒有。
她絲毫沒有隱瞞過,告訴我:「你父親是個騙子,他有家庭,我讓他滾了。」
那時候年紀小,聽見這話,立刻忘了爸爸只擔心自己:「那你會不會讓我也滾?」
那時候媽媽端坐在化妝鏡前準備著演出,聞言停下手上的工作,仔仔細細地看著我。
「怎麼可能?媽媽就是為你而活的。」
我抬起頭,看著林父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我們斷絕關係,我保證不出現在林家人眼前半步。」
大廳一片譁然,林父又揚起手,卻被緊緊抓在半空。
是孟淮之,他抓著林父的手,眼睛卻望向我:「你考慮好?你目前確實需要林家的資助。」
林少虞提著裙擺趕來,一時場上所有人都在看笑話。
我看著孟淮之:「斷絕關係後,我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半步。」
林大哥和林少虞急急站在林父身旁,林夫人也趕下來,深深看了一眼孟淮之拉著林父的手,接著抬手擋住了大哥和林少虞。
她只看著我冷笑。
「我們林家養的你,你就該為林家工作。」
「要不然,你早就死在了十歲,不是嗎?」
周圍的人像是剛反應過來,突然開始紛紛附和:「對啊,養了這麼多年,知恩圖報懂不懂啊?」
「林夫人都這麼大度了,還進了林家的門。」
我反而笑了,頂著巴掌印抬頭。
「養我?是說我十歲那年差點被凍死,保姆因為心軟把我帶回雜物間而被辭退,還是說我高中老師都看不下去後您每月給我一百塊錢?」
「或者是說住在閣樓雜物間,空閒時間幫忙整理雜物?」
「抑或是從來沒在林家吃過一頓飯,反而要像傭人一樣什麼都干?」
林夫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尷尬,我掃視一圈,剛才還喋喋不休的人突然鴉雀無聲。
都是人面獸心的玩意。
「高中三年,三十六個月,三千六百塊。」
「您還記得那個四千的鐲子嗎?我早就還清了。」
「十歲到十八歲,八年,住在雜物間,每天做著保姆的活,我也還清了。」
林夫人表情恍惚,也是,四千的鐲子,更何況是我送的,在她眼裡估計和垃圾一樣吧。
臉頰刺痛,我摸了摸臉頰,望著周圍一圈人:「我早就不欠你們什麼了,這兩個巴掌,我遲早會還回來。」
「接下來一切就按照法律程式來吧。」
我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身後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
「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她以為她是誰?」
「離開林家她還有出頭之日?」
……
我統統不理會,將他們拋在身後,連同我腐敗的過去一起拋下。
10
「你瘋了,出國留學要花多少錢?」
還沒走出林家大門,孟淮之把我拽進旁邊的花園,緊緊圈住我的手腕。
「鬆開,和你沒關係。」
我語氣太過冰冷,他倒是笑了,眼尾的痣都跟著顫抖,語氣摻雜渴求:「小乖,你聽我說,好不好?」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整個人突然壓在了我的身上,眼尾發紅,壓抑不住似的。
像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剖析自己,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小乖,我也是私生子。」
「那天我等了一晚上,卻被告知你早就搬走了。」
他呼吸滾燙,扣住我肩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給我點時間,好嗎?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好好在一起。」
我看著他癲狂的模樣,只覺得恍惚。
林少虞利用孟淮之來欺騙我,孟淮之利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們這些人,本質沒有什麼區別,都一樣地令人作嘔。
我以前,到底愛上的是什麼人啊?
我忽略掉孟淮之的問題,強硬地掰開了他的手。
「我先走了,數據還沒跑完。」
他突然被這句話激怒,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扯回來。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們永遠比不上那些天之驕子,永遠會被他們踩在腳下。」
「只有利用他們,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你為什麼要和林家斷絕關係?林家就是一個很好的跳板。」
……
手腕被扯得生疼,我扭頭看向孟淮之,用另一隻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滾,別在我面前出現。」
11
「林榆,填一下申請書。」
導師隨意地把申請書遞給我,我接過申請書,薄薄的幾張紙,承載著我從十歲到現在的夢。
但是我連學費都湊不齊,我很早就知道,壞人不一定有報應,反而那些一直期待壞人得到報應的好人,很可能被一些在那些人眼裡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壓垮腰。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紙張,留戀似的撚了撚。
沒關係,等我一年,我還可以過去,靠我自己過去。
但是現在,我嘆了一口氣,起身想把申請書遞還回去。
導師的話制止了我的動作。
「林家曾經找過我。」
他端著經常用的撚瓷茶杯,看也不看我,繼續說。
「林氏目前不過強弩之末,他們開高薪挖我,我老了,不想去。」
「但是他們談起了你,我最得意的學生,我就去見了一面。」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小老頭臉上滿是惋惜的表情。
「我這才了解到你的家庭。」
他說著把一張卡推在了我面前,補充道:「借你的,你必須跟著我去國外。」
沒什麼要解釋的,以後的結果會是最好的解釋,我強忍著眼淚,伸手拿過了桌子上的卡。
走出門時,我忍不住扭頭問:「我是您最得意的學生,是什麼意思?」
小老頭聞言,臉上滿是得意,腦袋一搖一晃,像是在回憶什麼。
「你可是我從各位導師手裡搶過來的。」
我面色不改地點點頭,強硬地控制著自己回到學生宿舍。
關上門的瞬間,我癱倒在地放聲大哭。
被母親強硬地塞進林家,被孟淮之欺騙得團團轉,以為自己是被老師好心收留的編外人員。
但是沒想到,不是,我是被搶來的。
原來我不總是被遺棄的選項,我也有人選,我也能成為第一選擇。
12
在國外的日子很快,時間總是一眨眼就沒了。
無時無刻的研究幾乎要把人壓垮,但是幸好,新藥研究成功,我終於做出了一點成就,終於可以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報出自己導師的名字。
新藥上市預告放出那天,所有人都出去狂歡,我在實驗室里清洗著試管。
所有的努力在這一刻得到了驗證,我得到了我的第一筆獎金,得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誇讚,他們喊我「孟老師」。
水流沖在手上,我有些恍惚,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一些意難平,終究還是平了。
孟淮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敲響實驗室的玻璃的。
這邊實驗室和國內是一模一樣的構造,我抬頭就是孟淮之的臉,恍惚間竟然和許久以前重合。
我只看了一眼,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母親,那個時時刻刻都保持著優雅的女人。
對於母親我的印象不算深刻,但是依舊記得一些只言詞組。
她說:「只有狗才會不計前嫌,樂呵呵地去吃回頭草。」
我仔細地沖洗試管,不顧孟淮之看向我的眼神。
走出實驗室時,他快步跟上來。
「林榆,談談?」
我腳步不變,隨口回答他:「沒必要。」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眶通紅,眼下一片青紫,一副連著熬了許久的模樣。
他看著我,輕聲張口:「一定要做得這麼絕嗎?」
我用力甩開了他的手,聲音也摻上了點疲憊:「我們不是一路人,孟淮之。」
他突然激動,眼尾泛紅,聲音隱隱帶著哭腔:「為什麼不是一路人?你告訴我,林榆,為什麼?」
「我只是不想被人踩在腳下,我有錯嗎?」
「你等等我,林榆,你等我拿到林家,我就和林少虞離婚,你等等我。」
「沒人要我,你不能不要我,林榆。」
……
孟淮之說著就想把我拉入他的懷裡,我太累了,一靠近林家和孟淮之,我就覺得好累,像是被吸走了精氣。
我只想遠離他們。
疲憊充斥著身心,孟淮之的話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他拉著我不肯放手。
我抬手,用盡了十成十的力氣,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捂著臉滿眼落寞。
也許在他的記憶里,我還是寵他的林榆,但是我變了,連名字都改了。
我不是林榆,我是孟榆。
將近一米九的男人捂著臉,突然蹲下,肩胛骨微微顫抖。
我看著他的模樣,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只輕聲提醒:「下次見面,別喊我林榆了,我姓孟。」
說完我轉身離開,絲毫不顧及孟淮之。
後來,回國之後很久我才知道,那天,孟淮之的親生母親死在了小巷,沒人管,沒人理會,沒人通知。
等孟淮之晚上趕去的時候,屍體已經被火化了,他連自己親生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當時告訴我這話的人滿臉八卦,渴望從我臉上捕捉到什麼表情。
但是,他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13
大大小小的論題和數據、各種各樣的實驗會議、永遠有點偏差的實驗數據,這些構成了我迷惑但不迷茫的三年。
我站在自己的位置收拾東西,想起最忙的時候出去吃飯張口就是「給我來個培養皿」,總感覺自己還是剛到的模樣。
收拾完後,我站在自己的位置又看了一眼熟悉的地方,瓶瓶罐罐放在該放的地方,我們的位置也被新人代替,一切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帶的學弟看見我,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學姐,又養死了。」
我笑了笑安慰他:「沒事,等等你就會在遺忘的礦泉水瓶里發現一樣的植株。」
師姐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下意識搭在小腹上。
我看著師兄等在門外的模樣調笑:「這麼黏啊?」
師姐嗔笑地看著我:「你也該找個男朋友了。」
我的手附上師姐的小腹,現在還是一片平坦,很難想像,這裡,正在孕育著一個生命。
我扯開話題:「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師姐果然被扯開了話題:「男孩女孩都好,但是我想要個女孩,給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好。」
我想起了師姐曾經說過,她出生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小時候的衣服都是撿弟弟穿剩下的,那時候最羨慕的就是別人穿的公主裙。
她說這話時眼底一片濕潤。
我扯著師姐離開。
「女孩好,到時候我送你們母子裝,你們一起穿公主裙。」
到門口時,師兄自然地扶住師姐,看向我:「我們要回國了,回去嗎?」
他們擔心地望著我,我勾唇笑了笑。
「當然回啊。」
我記得清楚,走的那天是個雨天,回來的這天也同樣是個雨天,雨絲濕漉漉地黏在身上。
師兄和師姐都是本地人,這些年師兄用自己的積蓄辦了個小公司,正是上升的黃金期,我無視掉許多大廠的申請,他們去哪我就去哪。
我以為不會再見到林家人,但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回國恰巧一周,師姐指定我和師兄去談一個項目,到了才發現對面赫然坐著林夫人和林少虞。
林夫人看見我愣了一下,接著掛起得體的笑走向我的師兄,語氣恭維:「這是張導師的學生吧,張導師推薦我們見面的。」
接著又像是剛看見我一般:「呀,小榆也回來了?」
林少虞只站在一旁,輕抬著下巴。
師兄充耳未聞,拉著我落了座,靠近我輕聲說:「老師硬要我帶你把委屈找回來。」說完眨了眨眼。
「那你從合作內容說起吧。」師兄往椅子上一仰,下巴抬高指著林夫人。
這種態度林夫人竟然也忍了下來,滿臉疑惑地問:「但是,張導師說讓我和你們直接簽合同啊。」
靠著一種藥品發家,至今還沒有任何變化的林氏,早在三年前就知道自己會山窮水盡,要不然也不會高薪聘請我的導師。
而林氏目前的處境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新興公司一個接著一個,以前和林氏合作的公司都在吊著林氏,轉頭和小公司合作,以此獲得更大的利潤。
師兄臉色不變:「我不知道啊,你說說具體的合作,要是合適我就簽。」
具體的合作,這話說得很模糊,可以簡單說一下大概,也可以從合作內容到合作的準備,以及資金策劃各種問題,這樣沒有幾個小時是談不下來的。
平時這種事情都有專門的人對接,這次林夫人只帶了孟淮之。
她表情略顯尷尬,硬著頭皮說了兩句,身旁的林少虞臉色鐵青地插話。
「我來接著說吧。」
師兄臉一沉,溫聲說:「我覺得林夫人說得就挺好啊。」
林氏大不如從前,他們有求於我們,林夫人竟也忍了下去,開始認認真真地講述。
說了將近一個小時,把合作願景和合作安排粗略地說了一點。
師兄抬手看了看錶,抬手打斷林夫人。
「抱歉,我們有更合適的人選了,也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
林夫人臉上的表情掛不住了,坐在椅子上抱臂:「林榆,你是出息了。」
師兄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林夫人自知這個合作談不妥了,也不再掩蓋。
林少虞接話:「和你那個媽一個德行。」
我忽略掉他的話,在他的目光下站起身,看著林夫人:「我來還你一個東西。」
「什麼?」
我走近,看著林夫人的臉,抬起手狠狠給了她兩個巴掌,一左一右,三年前打在我臉上的巴掌三年後終於還了回去。
林夫人回過神開始尖叫:「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她說著揚起了手想拽我的頭髮,我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狠狠推倒在地。
「別來噁心我,我早就和林家沒有半分錢關係了,有多遠滾多遠。」
上了車,師兄樂呵呵地對我說:「看他們的表情,哈哈哈,剩下的我們不管了,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