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贏了。
心中雀躍無比。
我控住馬,調頭馳到溪澗上游,大聲叫他的名字。
「謝妄之——」
「什麼?」
他也在笑,眼眸晶亮,嘴角彎彎翹起。
「你為什麼要娶我?」
我是蘇家嫡女,與謝家素有婚約。
可是你為什麼要娶我。
我要聽一聽,那個我不知道的理由。
到底是什麼。
謝妄之大笑:「早知道你要問這個,說了可不准生氣。馭馬我不如你,倘若你氣跑了,我可追不上。」
我舉著馬鞭信誓旦旦。
「不氣,你說。」
「一開始,是好奇,當街拒絕謝慎之的姑娘,是何模樣。你知道的,我和謝慎之,自幼有些齟齬。」
「再後來,我聽到那姑娘說,她心儀我許久了。她一本正經地編著謊話——」
「停!不准說了!」
我大羞,生氣要去教訓謝妄之,他早有防備,朗聲大笑,揚鞭一揮,策馬向前躍去。
「蘇慕雲,敢不敢再同我比一回?」
「比什麼?」
「比什麼不打緊,只是輸的那一個,要陪贏的那個白首不離。」
時值陽光熱烈,青草香味瀰漫於空氣,溪流映著粼粼波光,那人長腿跨坐馬上,嘴角噙笑。
我心中一動,拍馬追上。
「比就比啊,誰怕誰?」
———
謝慎之番外
謝慎之再回上京城是兩年以後。
這時候街頭巷尾議論的都是別的新鮮事了,再沒有人提他和崔三娘那檔子風月往事。
他很順利地回了府。
在軍中磨礪兩年,謝慎之黑了些,氣質也愈發沉穩。
他走的時候,母親哭天喊地,直言敢走就不要回來。如今他回來了,母親看見風塵僕僕的兒子,哪裡還記得自己當初說過怎樣絕情的話。
他是回來上任的,天子頒了聖旨,叫他做副統領,負責協助京城城防。
謝慎之早就知道,這次回來會遇見蘇慕雲,那個差點成為他妻子的蘇家小姐。
這事他在回來的路上早已經想過好幾回了。
時過境遷,都是兩年前的往事,再見面時,自當體面。
母親信里說,蘇慕雲已經有孕,等年底,就要生了。
可是真隔著屏風見到蘇慕雲時,謝慎之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
蘇慕雲一邊修剪一棵矮子松,一邊跟謝妄之講話,說是已經提前為太后的壽辰準備了賀禮,年節將至, 讓他和同僚多走動走動。
這是至親夫妻才會提點丈夫的話。
謝妄之表面上聽著, 實則注意力都在蘇慕雲身上。
他緊緊盯著那把剪刀, 生怕蘇慕雲一個不注意傷著自己。
蘇慕雲見謝妄之聽得心不在焉,跺腳「嗨呀」一聲。
謝妄之立馬回過神來哄她。
謝慎之有瞬間恍惚。
他可是親眼見過他大哥在詔獄剜人膝蓋骨的。
謝慎之的出現就像是一把刀插進一副安靜美好的畫卷里。
畫裂了, 夢也就醒了。
蘇慕雲見到他, 立馬就收起小女兒情態,恢復了當家主母該有的那種沉穩和端莊。
她同他寒暄, 客氣疏離地問好。
一絲錯處都挑不出。
謝慎之最恨她這樣!
他們, 明明,還是有一些過往的不是麼。
雖然談不上美好,但他們曾經論及婚嫁。
差點就要結婚了。
那個差一點, 是一個叫崔三娘的女孩子。
聽說她現在去了金陵, 又在城門口開了個餛飩鋪子。至於過得好不好,他沒敢多打聽。
他本來以為自己能英雄救美,沒想到沒能熬過柴米油鹽。
總有流言說, 崔三娘勾引謝家三郎。
其實這真的是冤枉。
吃她餛飩攤子的人那麼多, 若想勾引嫁個富貴人家, 她早嫁了。何必要等到差點病死在大雪裡。
謝慎之最初愛上她就是因為她這身傲骨,到最後又折在這一身傲骨身上。
有一回他們因為崔氏兄弟的事情爭吵,崔三娘又鬧著要出去謀生, 見鬼,究竟誰家的妻妾一天到晚鬧著要出去開門做生意。
他謝三的女人在外面做掃地擦桌伺候人的活,合適麼?
他們總因為這些事情吵架。
有一回吵得急了,崔三娘在他身上撓了一道,通紅破皮的,掛在脖頸上,幾天就能消, 卻也讓人幾天不能出門見人。
謝慎之摔了一地茶盞。
他其實是不愛蘇慕雲的,但在那一個瞬間, 他突然開始後悔——怎麼就沒娶蘇暮雲呢?
他們門當戶對, 有聖旨賜婚,有相同的愛好和圈層。蘇慕雲完全知道該如何做好一個當家主母。
見鬼。
怎麼就沒娶蘇暮雲呢?
謝慎之笑得慘然,他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為什麼把這份幸福拱手讓給他的大哥。
謝慎之是一個落子無悔的人,唯獨在這件事上,忍不住一想再想, 這種念頭就像藤草一般在心底肆意生長。
特別是每當他看見他們夫妻在一起。
他大哥那所別院他去過, 府里規矩嚴, 下頭人怕受罰, 總是一副提心弔膽的模樣,一點人氣都沒有。
現在蘇慕雲去了,她體貼下人, 那些丫鬟婆媳做事氛圍輕鬆多了,園子裡不知何時還多了個花圃, 架子上爬滿紫色的牽牛。
而他呢, 成了京城裡的笑話,被崔三娘狀告上堂。
母親嘴上沒說,鬢上生出白髮。
謝慎之在嶺南被毒蟲咬過一回,燒了三天三夜才醒, 醒時緊緊抓著常年佩戴的佛珠手串,旁人都道他命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
謝家的三郎,早已經折在十九歲的大劫里了。
-完-